荒厄說過,「那邊的管區不難相處。」
但我跟她混這麼久,可沒見過她願意跟誰「好相處」。聽說我來念大學的時候,我原居附近的土地公和地基主放了好長的鞭炮。
本來麼,我們之前都居住在都市,連能力強一點的鬼魂兒都不多見,何況是上得了臺面的妖怪。既然沒有那麼迫切的需求,在地的土地公和地基主個性和平也是情理之內。
這讓荒厄鼻孔朝天很多年,也讓她對這些神界公務員非常不客氣。
但我仔細想想,荒厄喊其他土地公,往往是目中無人的「喂」,但喊我們老大爺,卻是氣忿忿的「糟老頭」。
這對荒厄來說,已經過度有禮貌了。畢竟她的字典根本欠缺「禮貌」這兩個字。
我猜,荒厄可能早就認識或知道老大爺。但荒厄既然不想講,我也不想問。
當然,是人就有好奇心。但好奇心往往是通往「麻煩」最迅速的道路。既然我沒打算「領旨辦事」,當什麼神職,就沒必要去挖老大爺的隱私。等等鬧到我得接下神職,脫身不得,叫苦就太晚了。
你想想,我臉皮這麼薄的一個人,若有個人朝我喊上一聲「神棍」,我捱得住?但光當神職不出家,我又不能餐霞飲露過日子。
再說,開學了,事情一大堆。和唐晨比鄰而居也讓我精神上非常疲憊…他搬來那天,母獅小姐也跟著來宣告主權。我是很想奪門而逃…但為了我破爛的人際關係,我又能不真的這麼做。
最後是朔邀她去喝茶,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她才略略放心,每天來蹲點的猛獅虛影才消失無蹤。
「很有天賦的孩子。」朔對我說。
我乾笑兩聲,卻不敢建議她。坦白講,母獅小姐比我更適合當朔的學生。但我想,若母獅小姐真的成了朔的學生…我大約連第二天的太陽都看不到。
「可惜不是只有天賦就夠了。」朔惋惜的搖搖頭,「她對自己的能力一點自覺也沒有,到現在還以為只是夢的一部份。但身為人類,潛意識就這麼鋒利…絕對不是當個巫婆的料。」
她瞅著我,害我忐忑起來。「…我也不是巫婆的料。」
「是嗎?」她笑了,「其實一個好的巫者,首先要學會當個人。」
…跟他們這些高人說話真的很累。
但我沒空細想她話裡的深意。現在我住到山下,得花三十分鐘才能到學校。自從唐晨頭天上學就表演了車毀飛天的戲碼,我就徹底嚇破膽了。
他簇新的機車在緩坡突然失控的往山壁撞上去,整個人都飛起來,跌到十公尺外的柏油路上。我的車就在他後面,明明我們倆的時速沒超過二十。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這麼慢的行車,那輛剛買沒一個禮拜的新機車居然撞成一團廢鐵。
衝過去,我緊張得全身發抖,眼底不斷滾著淚,顫得連他安全帽的繫帶都解不開。還是他自己解開,對我苦笑。
「我沒事。」他坐起來,拿下安全帽,手腕上的佛珠不但斷了線,還乾脆的碎裂了。
是啦,我知道他洪福齊天,可以化險為夷。但我的心臟這樣的嬌弱,熬不住下次「空中飛人」的折磨。
所以,我寧可每天載他去上學,載他放學,任勞任怨。每次想偷懶…我就想到他飛天的那瞬間。
我寧願辛苦一點。
當然被傳得更神奇、更離譜。我只能說人生來就是愛八卦的,嘴長在他們臉上,哪裡管得住。
「…現在你們的三角苦戀已經連GL都有了。」大病初癒的荒厄高談闊論,「他們說,不但唐晨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非常困擾,連妳和那頭母獅都開始冒百合了呢~」
忍無可忍,我一把抓住荒厄,對著她哈了一口氣。
她叫得非常淒涼,「臭死人啦~別靠近我~」掙扎著逃之夭夭。
老大爺的香灰水,真的是夠靈驗的了。
※
我是不知道唐晨懂不懂我為何如此堅持,不過他總是滿懷歉意的要我別這麼辛苦。
「別在意。」我悶悶的回答,「共乘可以節能減碳。」
「最好是這樣啦!」荒厄大聲嘲笑。
我瞪了她一眼。「我看妳這麼病殃殃的…晚點我去跟老大爺求個一缸香灰水好了。」
她臉色大變,馬上把嘴閉起來,鑽到唐晨的懷裡。
「為什麼我災殃隨行?」唐晨肅穆起來,「蘅芷,妳坦白告訴我,為什麼呢?」
愣了一下,我才聽懂他的意思。心裡轉了好幾轉,反而困惑。高人世伯從來沒有告訴他嗎?這樣大力迴護,百般推算,卻不曾告訴過他真正的真相?
「因為…」我開口,發現我沒辦法告訴他。
他啊,和我或世伯是不一樣的。我因為荒厄被迫要和裡世界這麼接近,世伯是個修道人。
但唐晨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卻擁有俗世周全、心性美好的人。他知道這些做什麼?若知道他是唐僧肉,世間無數異類垂涎的對象,對他有什麼好處?徒增無謂的恐懼罷了。他現在可以逢凶化吉,除了親族豐沛的愛,最主要的是他一無所知。
去了這層「不知者不罪」的屏障,對他只有厄運沒有好處。
「…只是倒楣罷了。」我低聲。
他緊皺著眉,「妳跟世伯怎麼說一樣的話?我不想給任何人帶來災殃!」第一次,總是笑嘻嘻的他露出深刻的痛苦。
這瞬間,我突然懂了世伯的心情。看過無數世情,歷盡(聽盡)無限滄桑,對人呢,往往會氣餒。
但看著唐晨,就覺得還有希望。所謂上帝的寵兒,卻這樣溫柔純良,為了會牽連別人這樣痛苦莫名。因為他全無防備,所以我深染到他的情緒了,甚至是陰暗自毀的那一面。
「失去你,對我來說才是最可怕的災殃呢。」我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是唯一的。你不用怕牽連我…我又不是普通人。」
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還不會結巴。但我和唐晨一起紅了臉,尷尬得不得了。
荒厄對我擠眉弄眼,縮在唐晨的懷裡嘿嘿的笑。看到那賊笑,我受不了了。奪過唐晨的書包,先砸得她哭爹喊娘再說。
然後這個心慈意軟的「唐僧」,笑著攔我,代那隻沒眼色的妖怪討饒。
對於這雙倍海底電纜神經的朋友,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
開學了一個多月,忙亂初定。但我們那群閒不住的同學,開始嚷著要趁連假去旅行。
我現在聽到「旅行」這兩個字,就鬧劇烈頭痛,更不要提付諸實行。我不去,唐晨也說他不去。
我們兩個一說不去,同學都驚慌了。我乾扁的看他們,心底湧起絲微不祥。他們一定打算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所以說,大學生就是白目。
原本是打算置之不理的…開玩笑,光要保住我和唐晨兩條命我就累翻了,哪有辦法管到你們這群自找苦吃的白目青少年。
「妳這口吻像阿媽。」荒厄狐疑的看著我,「我記得妳跟這些小孩同年紀。這副德行是像了誰呢?」
…還不就是拜妳良好的「灌頂教育」嗎?!
「嘖,我是提早告訴妳人心險惡。」荒厄歪著頭看我,「妳自格像小老太婆兒沒關係,但唐晨可還是愛玩的孩子呢。」
她說得我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