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倒是意外的平安。
班遊回來,剛好撞上大考,緊接著又是校慶暨運動會。人呢,不能太悠閒,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是這樣說的嗎?),閒極無聊才會生事,忙到連自己叫啥名誰都快忘記了,也就不去犯那些有的沒有的。
書中自有顏如玉,可不會出什麼碟仙或鬼魂兒。
在整校鬧翻天的時刻,我和唐晨置身事外,顯得特別悠閒。
大考的時候,靠唐晨幫我劃重點和惡補,勉勉強強過了。至於校慶,跟我們都沒什麼大關係。
我本來就沒參加社團活動,也不會有人叫我上台去表演超能力。唐晨倒是參加了網球社,我只看過他早上和教練打一打,傍晚的社團活動沒見他參加過。
「噗。」他笑出來,含蓄的說,「我參加社團訓練,像是欺負人似的…不去的好。」
之後他這個不參加社團活動的人,卻抱了獎盃回來,我才明白他「欺負人」的意思。
所以說呢,人不可貌相。看他長得斯文就輕敵,就會被他痛宰到痛哭失聲。
那段時間,我們都很早就回家吃飯唸書,或者跟著朔做那些小玩意兒。唐晨看我學著有趣,也跟著朔一起,奇怪的是,朔也沒阻他,就笑嘻嘻的教。
我心底是有些犯疑。我做這些小玩意兒,朔都說「有妖氣」不能賣,唐晨這個怪物吸引器難道不會有事嗎…?
那陣子流行捕夢網,我們著實做了不少。
捕夢網又稱織夢網,源於美加原住民和居爾特文化的世代相傳。人們以柔軟的橡樹與柳木枝椏圈出環狀,再用羽毛、葉片、麻繩在上面編織成網,網住創意、夢想、憧憬,讓做夢的人捕捉住夢與理想,並保護人們免於惡夢的侵擾。
一般人習慣掛在床頭,認為這樣會招來好夢。
我做的呢,朔都笑笑的收起來,唐晨做的,她卻標上高價準備賣掉。我有些氣悶。
「不是妳做得不好。」她淡淡的說,「妳的作品能力太強,一般人是禁受不起的。唐晨的作品或許能力一樣的強…但他本能的知道要『網開一面』。」
我本來不懂,後來細看唐晨的作品。他真是個手巧的人,同樣這樣學,他做得就是分外精緻。奇怪的是,他的捕夢網總是會漏了一兩針在最細微的地方。
這就是網開一面?我思忖著。後來我想學著也漏一兩針,但這樣網就不成網,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才能。
但在燈下做些小手工,我和唐晨的感情倒是更好了些。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我伸懶腰,瞎念了兩句。
他瞅著我笑,漫唱著,「這些時坐又不安,睡又不穩,我欲待登臨又不快,閒行又悶…每日價情思睡昏昏。」
呵欠打到一半,我張嘴看著他。我倒不知道他有這麼好嗓子,唱起京劇這麼有模有樣!
「…你會唱戲?!」我超驚駭的。
「也略懂一點。」他又想笑又忍住,「我姑姑拜在名家之下,學了幾年戲,小時候跟著她學一陣子…但我媽媽說學戲不像男孩子,就荒廢了。」
…再也沒什麼比這讓我羨慕的了。所謂家學淵博。我像是生活在荒漠的種子,想要一滴名為學問的水,都得靠自己去爭,還得時時受荒厄干擾。但別人卻有數不盡的親戚長輩可以教。
撇開這些傷感,我央求他再唱一段。他有些為難,「我學得是旦角,這幾年變嗓,唱起來不好聽。」
「好聽好聽!」我拼命求他,「真的真的,再唱一段吧!」
被我煩不過,他唱了段蘇三起解。「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口心慘淡…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什麼叫做唱作俱佳,這就是了。只是幾句戲和幾個手勢,他就將身負冤屈的蘇三唱得栩栩如生、盪氣迴腸。
我忘情的拍了手,他掩著嘴笑。「妳幹嘛呢?小時候的勾當,讓人笑話。」
後來他教我唱個幾句,無奈我學得荒腔走板。但他教我的詩唱,倒還有點模樣。他還跟我解釋有很多種調子可以唱詩,像是宜蘭調等等。
我和唐晨的相處就是這樣兒。同學來找過我們幾次,回去都摸不著頭腦。他們沒看到想看的八卦,聽我們說那些故紙堆的玩意兒,頭都昏了。
我老覺得我生錯時代,我猜唐晨也有同感。不過他多才多藝,現代的東西也一摸就上手,和同學不缺乏話題,但就是沒那股子熱愛。
遇到我這只看古典小說,夾雜一點詩詞歌賦和雜劇的,他真的非常開心吧,我想。
有回我跟唐晨正在爭辯詩經靜女篇的「彤管有煒」的彤管到底是針線盒還是簫笛時,朔忍不住笑了。
「我說你們啊,到底是在閒聊呢?還是在考據上課?」
「閒聊!」我和唐晨異口同聲,然後哈哈大笑,把手裡的捕夢網編完。
她托著腮,對我們笑得非常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