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厄II之四 寒假(二)

第二天,世伯來了。他要我帶他去校園看看。

原本我牽過機車要載他,他卻自然而然的拿過我的鑰匙,要我上車,然後他就載我往山上去了。

這種感覺還滿妙的…向來只有我載人,還幾乎沒人載過我。這種感覺…怎麼說?就是很安心(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像是在熱死人的暑後,步入大樹涼蔭的感覺。被清風保護,將熔爐似的酷熱擋在外面。


「朔說過,伯伯是個偉男子。」我脫口而出。

世伯輕輕的笑起來,「哦?那蘅芷覺得呢?」

「頂天立地的千年柏木吧。」我說。

他突然緊急煞車,我趕緊抓住他的腰,還是把臉撞在他背上。摀著鼻子,又痛又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世伯神情古怪的回頭看我,怔了幾秒,「啊呀,抱歉抱歉,要緊嗎?」他輕輕的在我臉上點了幾下,「…被妳發現我的真名…我有點嚇到。」他瞥了瞥在我肩膀上,一臉挑釁的荒厄。

荒厄自從變成什麼金翅鵬,變得很愛睡覺,但更天不怕地不怕。現在連世伯都不怕了。不怕歸不怕,但她很乖覺的不發一語,只是虎視眈眈的待在我肩上。

他點了那幾下,又痛又酸的感覺就緩和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而已。」我很慎重的跟他說。

他問了又問,確定不是任何人告訴我的,甚至不是荒厄。

「…說妳沒有才能,又有很好的感知。」世伯微笑,「掌握一個人的真名,就有傷害那個人的利器了。」

「我也知道朔的真名。」我突然有點不開心,「但我說什麼都不會傷害朔,或者傷害您。我的真名是林間薰風。」

我猜他是嚇到了,微張著口,怔怔的望我。「妳不該隨意告訴別人妳的真名。」

「您和朔都不是別人。」我揉了揉還有點酸的鼻子,「我的真名,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托付真名給您,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種被保護、被庇護的感覺又回來了。世伯按著我的頭,「師父替我取的真名是肅柏子。」

這下子,換我嚇壞了。世伯寫信給我,署名通常是堂號「仁德堂居士」。他們這種整天斬妖除魔、料理外道的人,真名需要看守嚴謹。但他這麼信任的,把名字給了一個妖人。

連荒厄都瞪大眼睛,深深畏縮而戰慄。

「伯、伯伯…」我結巴了,「您您您…不該、不應該…那個…」

「我也不覺得托付真名給妳,有什麼不對。」他悠然的發動機車,又載我往學校去了。

得到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

他要我帶他去學校逛逛,我先帶他去找老大爺。他執禮甚恭,老大爺也很慎重的回應。

其實我不知道有什麼好逛的,我帶他去我常流連的角落,順便修補祭壇。

這麼說應該有人覺得奇怪,有什麼祭壇好修補?但我從朔那兒學來一點的小玩意兒,真正學到的是「感激」。

我們人呢,生活在世界上,一草一木、一花一果,天地萬物,都曾經在物質或心靈滋養過我們。除了說得上話、有知覺的各種眾生,還有那種說不上話,卻默默存在的「自然」。

在某些安靜的角落,我會疊上幾塊石頭,獻上一根草兒或花兒,再不然就是我覺得可愛的小石頭。

並不是說,獻上這種祭壇就可以保什麼平安,哪有那麼好。只是一種「感謝」,感謝萬物願意與我等共存。

這大概是朔教我的東西裡頭,學得最完全的吧?

(不免被人看成怪人就是了…)

伯伯不斷的發笑,「…這地點是黑月跟妳說的?」

我搖頭,「有什麼不對嗎?」

「萬教歸宗…」他笑了一會兒,「妳的確有很敏銳的感知。」他蹲下來在我亂擺的祭壇畫上圈,指點我怎麼擺更好,似無意的跟我閒談「風水石」。

…這是可以教我的嗎?我瞪大眼睛。

但我…真的很高興。就算是愛屋及烏也好,我真的真的很開心。雖然學的東西實在怪怪的,但像是我渴望過的一樣,長輩關心我、教導我。

像是我偷到一段和「爸爸」一起的時光。

「妳…」世伯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想除病根嗎?養癰貽患…」

荒厄一整個緊繃起來。

「伯伯,」我低聲說,「請您別再問這個問題。我說什麼也不會除掉我的病根,她是我僅有的…」

荒厄待不住了,馬上刷的一聲逃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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