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在即,唐晨和玉錚也忙得團團轉,整天在外面跑。
唐夏兩家親友多到可怕的地步,現代人生得少,這對漂亮人兒更受疼愛。玉錚偷偷跟我抱怨,說累得慌。上至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叔公舅公,下至叔叔伯伯姑姑阿姨嬸嬸大表哥小表妹,都要去一一致意。
「又不是去打仗,只是開學啊!」她哀號。
唐晨倒是沒抱怨過,但他裝護身符的行李袋日漸充實。我總覺得他不是辭行,而是補貨。想想很有趣,但他找我去「補貨」,我卻逃得跟飛一樣。
他們唐家親友臥虎藏龍,一個世伯就夠了。萬一遇到一個斬妖除魔為己任的,怕我沒說第二句話的機會。
他們倆在外跑應酬,荒厄跑大宴小酌,我終於有段清靜的時光。
這天晚上,連唐爸爸都有飯局,剩下我和唐媽媽在家,非常難得的沒有客人。唐媽媽把我叫過去房間,喜孜孜的拿了塊通體青翠的翡翠要給我。「這是我婆婆給我的,」她撫平陳舊的紅線,「原本是廉疆(唐爸爸)的奶奶給的。這就給妳吧。」
等等,等等。人家媳婦代代相傳的首飾,為什麼要給我呢?!
「呃,那個…」我急出一身汗,「那個,戒律裡頭是不可以帶首飾的!」
她先是困惑了一下,「我看妳帶著手環,從沒脫下來過呢。」
手環?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菩提子。「這是佛珠,佛珠。」
「是嗎?」她細看了一下,「這佛珠好像是我親手做的欸。真的是…當中那個舊琉璃是我的。」
硬著頭皮,我承認。「…唐晨送的。」
她按著嘴唇,想笑又不敢笑。「也是啦,這比較合禮儀,東西雖小,意思卻深呢。還滿浪漫的。」她包起那塊翡翠。
…唐媽媽,沒有什麼浪漫真的…
「真的要說說虛柏了。年輕女孩兒,收來當什麼弟子呢,真像鳳音說的,白耽誤人家。」她軟軟的埋怨幾句,我連吭聲都不敢。「好歹也等人家入世過了,知道紅塵滋味才好決定嘛。」
鳳音?我還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吳鳳音,大阿姨。
她像個小女孩笑了一下,低聲說,「剛我翻翡翠,翻到我們大學時代的相簿,要看嗎?有妳師父唷~☆」
世伯?對呀,他年輕時代也這麼正經八百嗎?
唐媽媽很興奮的翻開相簿,「這張啊,是鳳音回國渡暑假的時候一起拍的…」她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
我一眼就看出世伯是哪一個,但驚駭到下巴合不起來。雖說是二三十年前的大學,但也不會有人穿長衫吧?但他就是穿著長衫,有些挑釁的看著鏡頭。頭髮剪得短,但額上髮長些,顯得有種清純的感覺。
一個風流倜儻、神采飛揚的年少道士。
「他上大學遲些,比我們都大上一兩歲。上大學的時候,他就受戒出家了。」唐媽媽微微嘟著嘴,「這樣的人,出什麼家?但誰也沒勇氣說。還是鳳音勇敢,追他追了一整個暑假。這個人真是鐵打的,動都不動呢。但他啊…就是愛撩撥人…」
大阿姨要回去了,他們這群人到校園散步。世伯卻要他們在湖邊的亭子等著,自己卻繞到湖的另一邊。
正聊著,一聲悠然的簫聲,越水而來。
湖不甚大,兩岸可見人影。月半殘猶亮,那個少年道士佇立在岸邊,玉樹臨風般,依著簫,抑揚頓挫。
清風月影,拂動他的衣襬。簫聲悠遠,宛如嘆息。所有的人都沒了聲音,只能痴痴的聽,痴痴的看。
像是這一刻已經深深的銘刻在心底。
事實上已經銘刻到魂魄去了吧?過了如此幸福的半生,孩子都這麼大了。唐媽媽在心底的一個小小角落,還緊緊收藏著簫聲和那道青影。
這樣清晰,一點雜訊都沒有。
一段少年時極度純淨美好的記憶。
「這簫聲害了我和鳳音呢。」唐媽媽甜甜的嘆了一聲。「我都二年級了,還惡補得要死要活的去轉音樂系。鳳音也扔了企管,跑去念音樂。他這個可惡的人,坑害我們坑害得緊呢…」
呵。
世伯啊…你造的孽還真不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