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媽媽還說了世伯幾件小事,讓我不禁噗嗤。
世伯這樣穿著長衫在校園扮五四青年,有些教授很看不順眼。那時代又講究科學破除迷信,班上居然有個裝神弄鬼的道士,更是如芒在背。
有回某個教文學概論的教授就斥責世伯,要他穿正式一點來。
世伯的確穿得非常正式的來學校…但教授氣得差點中風。
頭戴冠巾,身穿褂袍,法衣花衣,一件不缺。足踏雲履,手執拂塵。只差個壇,就可以上去做法事了。
「…你這什麼樣子?!你以為你在演電視劇?」教授罵了。
世伯泰然自若,一揚拂塵。「道書援神契有云:『後世孔子徒之服,隨國俗變。老子徒之服,不隨俗移。』」他摩挲下巴,「想來用講的不容易懂吧,我也用典太僻。」
他施施然走上講台,在黑板上蒼勁有力的寫下這些,對著教授稽首,又回到座位去了。
唐媽媽笑出淚花,「妳看看這個人!教授被他氣死了,又沒話好回。後來就沒人跟他囉唆衣服的事情了。」
我也笑了。原來少年時的世伯,這樣瀟灑不羈。怪道大阿姨又恨又愛的說他是「萬人迷」。
後來唐媽媽給我封信,說早上才收到的。
除了世伯,誰會寫信給我?我認識的死人比活人多,而死人不寫信的。
但這封信的內容,卻讓我不斷發笑。
這次不講儀式和禁忌了,他跟我講究道教的源起。他特別提到晉代葛洪,這個劃時代的人物和他寫的「抱朴子」以及「抱朴子內篇」。我要說,世伯的文筆真是好,「房中術」這麼尷尬的修煉法門,還可以解釋得這麼清爽,引經據典,妙筆生花,實在很厲害。
他還解釋為什麼之後廢棄不用,實在是太容易「興淫祀、縱聲色」,和房中術講究的「務求節欲、以廣長生」相違背,才加入戒律之中。
…這算是世伯的辯白書吧?
「他就直接講,他被迷得神魂顛倒,所以破戒了,說那麼多幹嘛?」赴宴歸來的荒厄,身上還有淡淡酒香。
「什麼破戒,不要胡說。」我搡她,「世伯他們法門只是嚴謹,又不是禁絕了。」
「哈!好個掩耳盜鈴的牛鼻子。」荒厄嗤笑。
「不准妳這麼跟他說!」我嚷起來了,「下回他來看我,小心妳的嘴!給世伯留點面子好唄?」
「他是我的誰,我得替他留面子?好不容易讓我抓到個短…」
好啊…妳跟我強嘴。誰的短在手底多些還不知道呢。
「荒厄。」我盡力擠出一滴眼淚,「算我求妳…難道…」
沒等我說完話,她已經衝出窗外,還把玻璃撞裂了。這下子,我該怎麼跟唐媽媽說呢…
這個絕招是有後遺症的。
***
不過我們要出發的時候,我硬去把玉錚拖了來,拜託唐爸爸幫我們照張相片。
對啦,他們倆很尷尬,現在也都用數位相機了,沒人時興弄什麼相簿。
但我想留下這一刻。這個吵鬧破病又笑又哭的暑假。
和我從來沒想過可以有的「朋友」。
只是那張照片變成靈異照片,搶著入鏡的不只有荒厄,還有趙爺和路過的神鬼。是說我珍貴的回憶就非參雜這些不可嗎…?
揉了揉眉間,我試著振作起來。
我一定會平安活過三年級的。加油加油加油。
「活是活得過啦,平安就…」荒厄凝重的搖搖頭。
我很想把她掐死。
(世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