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保健室,我吐了。校醫很憂心,說我似乎有輕微腦震盪,需要住院觀察。
我擺擺手,表示不礙事。唐晨拿了冰袋來幫我敷臉。
哪那麼嬌貴呢?老爸手勁大,脾氣又暴躁。被他打到吐是常有的事情,一直到高中才停止--因為我搬出去了。
真高興他耳光總是打在左邊,早聾了沒差。他若打在右邊,我早該去念啟聰學校了。
可惜我只有這層皮是妖怪,底下的真皮組織什麼的不是。若傷在表皮抹一抹就過去了,現在應該是淤血腫脹,會丟臉的掛著五爪山好幾天。
沒關係,只是丟臉點而已。
唐臣扶我到病床坐下,拉上帘子。「…睡一下吧。」
我擺擺手。因為搖頭會痛。他坐下來,突然把我抱到他膝蓋上,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妳要多吃點飯。」他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肩窩,聲音微顫的帶哭聲。
「我胃不好。」我放鬆下來,靠在他懷裡,眼淚沒有預警的衝出來。
我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但把這種希望緊緊的壓住。我希望爸爸能夠這樣憐愛的抱著我,而不是對我拳打腳踢。
抓著他的衣服,我壓抑的啜泣,不斷的發抖。這個時候才真的感覺到痛--從裡到外。
一直以為,我對爸爸漠不關心。但面臨這關,我突然好害怕。恐怕我必須拜別生父,繼生母之後。我真的要成為孤兒了。
不管多麼差勁、打我打得多兇,他是我唯一認識的親人。
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唯一真正了解的,只有荒厄,我們兩同聲一哭,只覺得淚盡幾乎繼之以血。
***
我猜我是在唐晨的懷裡睡著了,他在跟人小聲說話,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跟教官說,小芷腦震盪了,才剛睡著。」
「要緊嗎?」那是我某個同學吧?
「吐了。」唐晨撫著我的頭髮,「自己的女兒,那麼多年沒見面,見面就打…」
那個同學壓低聲音,「教官說,默娘他爸爸好像神經有點問題。一直說什麼放符養小鬼的…」
終究我不能一直躲在唐晨懷裡是吧?他又不是我爸爸。我已經釋盡悲痛,得到足以面對的力量了。
「…我沒事了。」就是講話有點含混,「我去教官室。」
唐晨勸我,我卻擺手下了床,低頭找鞋子。他蹲下來幫我把鞋穿上,扶著我去教官室。
教官看到我,朝著我爸的方向使個眼色,在太陽穴畫了幾個圈圈。我苦笑的聳聳肩。
他現在應該是比較冷靜了,頹唐衰老。我高三之後就沒在見到他了…不知道他老得這麼快。四五年了…我居然第一眼沒認出他。
這也算很不孝了。
「爸,你說黃阿姨怎麼了?」我在他前面的椅子坐下。
「妳做的好事還需要問嗎?!」他發脾氣。
他是我的血親,血緣最接近的父代。要讀他的心思跟讀生母的心思一樣簡單。原來他一直認為黃阿姨會出車禍到跛腳破相,是因為我放符養小鬼。這兩年,黃阿姨開始有精神失常的現象,有回還把小孩放進湯鍋裡。幸好湯鍋的水是冷的,火才剛開,我那弟弟已經四歲了,知道要哭要叫,發現得早。
精神失常時,如畜如鬼,清醒的時候往往畏懼的哭嚷,蘅芷又派小鬼來索命了。現在鬧得越發的兇,連精神病院都不收。他一個男人要照顧小孩病妻,補習班的財務又出了狀況,內外交煎,這個暴躁的男人終於爆發了,所以把矛頭指向我。
我覺得很疲倦。這個耳光是白挨的。我名下鬼使很多沒錯…但除了送送信,我還沒差過他們做任何事情。
我猜,我那時焚毀她的壇和符,引起了反噬。原以為她出了車禍就算了災,哪知道還留個這樣的尾巴。
這就是因果。但我並不後悔造成那樣的因。或許我也讓朔耳濡目染,學得秋毫不犯但睚眥必報。
「老爸,」我站起來,「黃阿姨沒說實話。你跟她說,若不講實話,連最後能救她的人都沒有了。等她想講實話的時候,再跟我說吧。」我走了幾步,回頭說,「請她,切勿自誤。」
轉身就走,荒厄陰沈的蹲在我肩上,「…妳連會扛什麼都不知道。」
「我欠他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我想笑一笑,但沒有成功。「該還的還是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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