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祕密結社 之四 遙望(上)

之四 遙望

最近我的生活是一片混亂。

那隻該死的鬼何以風,每天都變化人形跑來煩,趕也趕不走,越罵越高興,越揍越舒服。我真不知道有人…我是說有鬼會變態到這種地步,簡直要把我氣死。

而且這隻死鬼是個有修行的「待遞補神明公務員」,小鎮的十字路口沒有道祖神做得久,他這個小有修行的鬼魂兒坐鎮,居然比那些正統道祖神少災禍,徐道長鐵青著臉轉述了老大爺的意思,要我裝聾作啞,好歹忍耐一點。

但徐道長話是轉達了,轉身就給何以風一記鐵拳,讓他的臉像黏土一樣貓了一大塊,半個小時才掙扎著恢復過來。

我真的很想自己去懇求老大爺,我一點都不想忍耐了。但那夜之後,我就聽不到老大爺開口,當然也見不到名為仁王的大老虎。依舊還是靈異視障人士。

幸好是晚上僻靜處,不是的話,校園怪談又添一條了。


不過我想,天界大約很缺乏人手,連這種人格有缺陷的變態鬼都要,真該有個神界人力銀行才對。

為了怕我危險,原本一兩個月才來一次的徐道長,變成一個禮拜就來一次。他是答應老大爺不殺何以風沒錯,但只要讓他掐指算出何以風有任何不良企圖…

就可以看到被電得像史萊姆的死鬼在地上蠕蠕而動了。

我有很深重的歉意。聽說徐道長的師父雲濤道長是個了不起的高道,別說國內的達官貴人,連信天主教的外國人都偷偷來請,滿世界都有他的足跡。雲濤道長過世以後,徐道長就接下他沒完成的委託,忙個沒完,這兩年才稍微清閒一些,但也是勞碌奔波。

結果為了怕變態死鬼對我伸出魔掌,他每個禮拜都會盡量擠一天出來看看,我勸他不用這樣。

「我有你的符呀。」我真的很不想給他添麻煩。

「這等奸惡的東西,不好好看緊是不行的。」他又皺緊好看的劍眉,「起居當心些,讓妳貼的符貼了沒?別給他機會登堂入室!」

…我真的不能在宿舍裡貼那麼大張的符,室友會先嚇死吧?我只能折得小小的,用白色膠帶貼在牆上,祈禱室友沒發現。

「貼了。」我垂頭喪氣的說。理論上,我沒騙他。

這邊就鬧不清,小東小西又有新花樣。

那個丟臉的rap大儺給他們很大的信心,他們決定要去參加淚光大道,果然一鳴驚人…他們氣勢萬鈞的在試唱會唱「電音白衣神咒」,結果讓試唱會所有的燈管都爆炸了,把評審嚇得要死。

雖然連初審都沒過,但他們這首「電音白衣神咒rap版」,在網路上大大的紅了一陣子。

這給他們很大的鼓勵,認為創作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所以…他們開始著手寫新的歌。

他們一開始寫,社辦就雞犬不寧了起來。連我這種視障人士都覺得社辦越來越擠,臭味越來越重,葉勤學長的尖叫聲日創新高,雅意學姊吐到瘦了好幾公斤。

我哀求他們別再搗亂了,小東小西堅稱不是他們的問題。

這根本是睜眼說瞎話。等他們的歌曲完成,我就沈重的體會到這點。

那天他們很樂的對著我們發表新歌,一開口,葉勤學長叫都叫不出來,張著嘴,無聲的驚恐。雅意學姊很捧場的朝著垃圾桶吐。

「龍角吹來第一聲,一聲的確請東營!東營兵,東營將,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come on every boby!yo yo yoyo yo yo yoyo!」

天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空氣,我要空氣…臭翻啦,我會被毒氣毒死…我正在為了空氣掙扎的時候,全社都躲在我後面,祈禱的祈禱,哭的哭,吐的吐。

「您啊叨啊公啊係啊有交代,三牲五禮拿來拜,oh yeah~oh yeah~」他們非常陶醉的比手畫腳,但我覺得這個不小的社辦重重疊疊的擠滿人,他們兩個不知道嗎?

我很想帶著社員逃出生天,但我「擠」不出去。

…沒有常識也要有一定程度的看電視。誰會無腦到用一毫不缺極度正式的牽亡歌唱rap啊?

等他們一曲終了,我已經翻白眼臭昏過去了。還是學姊學長一路尖叫狂吐著架著我逃出去,我還因此病了兩天,爆發過敏性鼻炎。

之後他們試圖唱這首歌的時候,就會被我拿著掃帚一陣亂打阻止,嚴厲的封印了這首歌。

別說我拿掃把打人很殘酷…讓我動上拳頭,那才是會出人命的殘酷。

*我雖然從小就聞得到異類的味道,也知道他們的存在,但我實在太忙了,所以並沒有太大的困擾,身體一直都非常強壯,鮮少生病。

這次實在是太誇張了,除了小東和小西以外,我們每個人都病了一場。據學長說,附近想要超度的鬼魂都像龍捲風般「奔」了進來,最可怕的是,他們就這樣被小東和小西的表演超度了。

這對雙胞胎一遇到表演事業,渾然忘我,根本就什麼都看不到,等他們唱完,也就超度完畢,只奇怪我們怎麼都逃了。

超度是好事?不不不,絕對不是。我們都缺乏天賦,小東小西只有一把嗓子上達天聽(?),沒趕上的當然會火大,期待下場演唱會開始…這對不知死活的兄弟被跟了一大串,偏偏都在背後,嚇到(和臭昏)的是我們倒楣的社員。

還是靠徐道長驅邪,又把這對腦袋有黑洞的兄弟罵了一頓,這才了事。

但我追出去要把徐道長忘在社辦的包包給他時,發現他在停車場,看著歌詞不斷發笑。「…這該說有天賦還是沒天賦呢?這些孩子真會想…」

「我寧可他們沒天賦哪。」我嘆氣的送上徐道長的包包。

他忍了忍,爆笑起來。「…告訴我,你們的大儺是怎麼進行的?」

這麼丟臉的事情,我怎麼說得出口?「…我記得他們有錄起來。」

「務必給我一份。」

我也不知道三劍客怎麼會想拍這個,但我還是悶悶的轉錄了備份,寄給徐道長。

他根本沒等下個禮拜來時跟我講感想,直接撥電話給我。我握著手機,聽他狂笑了兩分鐘。

我的臉孔一陣陣發燙,難堪和丟臉如海潮般不斷震盪我可悲的心胸。

好不容易停住笑,他深深吸了幾口氣,「…他們的能力很不穩定。妳看好他們…噗,哈哈哈哈哈~繃雌繃雌…哈哈哈哈~」

我羞愧到想倒地不起。

***

和徐道長越熟,越發現他在別人面前總是板著臉,但會失態狂笑,只會讓我看到。

其實他沒想像中嚴肅嘛。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又兇又暴躁,卻跟他相處的比其他同學都好。或許是因為當了太久的姊姊,我的心境整個提前蒼老了吧?連大四的學長學姊我都覺得幼稚,也許是社團的學長學姊們做了最差勁的示範。

我也必須承認,跟徐道長相處的時候,我有種強烈的「鬆了一口氣」這樣的感覺。糾纏不休的責任感,終於可以暫時放下,不那麼累了。

我猜,這就是被疼愛的感覺吧?

所以,徐道長在四月底跟我說,他得離開幾個月應付梅雨季時,我有點落寞。即使他先行把何以風電個金光閃閃,讓他在十字路口養傷,不來煩我,也沒讓我覺得好過一點。

「學校不會有事的。」他揉了揉我的頭髮,「除了學校的事情,其他事情妳也可以打電話給我。手機號碼還留著嗎?」

我點頭,「有。」設法擠出一個笑容。

他沒說什麼,又把我頭髮揉的更亂。「…好好用功。」就轉身走了。

離家唸書這麼久,我頭回覺得很孤獨。什麼都要自己面對,好累。但這樣的憂鬱維持不到五分鐘,等我打開社辦大門,就完全終止了。

小東小西正在唱金剛經rap版。我再次的拿起我的掃帚兇器。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失手打死這兩個腦袋有黑洞的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