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祕密結社 之七 路祭(下)

山路很長,又暗。騎機車都要騎半天了,何況用走的下去。

而且離校門口越遠,壓迫和臭味就越重,我看不到還好,我身後那些能見度高的社員就苦翻天了。我叫他們注視我掛在後面的鈴鐺就好,別的都別看了。他們就死死的看著在我背後晃的鈴鐺,心不在焉的掃過去。

掃了好幾個小時,連我都吃不消了,雅意學姊摔了兩跤,緊緊閉著眼睛,搖頭不肯前進。最後是學長背她走。

我終於知道學姊怎麼會看上這個娘炮的,人娘無所謂,行為不娘,就行了。

在我們幾乎累垮的時候,祭壇就在眼前了。但我們跨出山道,進入小鎮範圍時,祭壇在我們眼前炸個粉碎,我們都一起尖叫起來。


電光石火中,我想到徐道長畫的圈子。火速的我拔出插在腰際的水槍(…),晒那麼多天的大量月水終於派上用場,我盡量接近圓的撒了一圈,要大家進圈子,我將掃帚倒過來,用力頓在地上伏低,念了我唯一會的九字真言。

害不害怕?我怕得要死。但我身後的人更害怕。他們是我的社員,是我的、我的…年紀比我大的「弟妹」。

我說什麼都不要退!

不知道哪來的風刮跑了可怕的味道,但我知道距離沒有很遠。我的頭髮都被刮得飛起來,狂風在圈外亂跑,握著掃帚的手指痛得不得了,一滴滴的血從細密的傷口滴了下來。

我開始快速的念著經文,希望就算沒有祭壇,也可以完成路祭。但我原本引以為傲的體力卻飛快的流失,漸漸虛弱起來。

我微偏著頭,害怕得滿臉眼淚的學長學姊,也拔出腰間的手槍,讓試圖突圍的孤魂野鬼痛嚎著離開。不要倒下,不能…

我是姊姊,我是姊姊啊!

喉頭發癢,我大咳一聲,用力的抹了抹臉。我才不要去想我吐了什麼。我要專注的就是眼前這件事情,保護我的弟弟妹妹。雖然我一點能力也沒有。只是對老大爺很不好意思,對仁王也很抱歉。我們真丟了學校的面子。

還有徐道長…我眼光從痛到麻木的手指,挪到手腕的黝黑佛珠。我偏頭,輕輕吻了佛珠。

喂,徐道長。我們都是笨蛋欸。你要對我感到驕傲喔。

「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闢!」我尖叫,原本衰頹下來的風又狂起來,我沒辦法阻止喉頭腥甜的血味了。

但外面的腥臭味卻壓迫得更緊,讓我乾脆的噴出血來。

「看起來,要拿出壓箱底的絕活了。」小東站了起來。

「沒錯,是該拿出來了。」小西說。

「跟你們一起真好玩,我好喜歡你們,北鼻。」小東踏出圈子。

「達令,你們好sweet。愛死你們了。」小西也跟著踏出去。

我心頭一緊,卻沒辦法站得起身,「你們給我回來!」

他們倆卻笑得很開心,「唷唷,演唱會開始囉,繃雌繃雌~」

一面往前走,他們一面唱著,「龍角吹來第一聲,一聲的確請東營!東營兵,東營將,東營兵馬九千九萬兵…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come on every boby!yo yo yoyo yo yo yoyo!」

他們在「牽亡」。

路祭本來就是讓死亡道路的冤魂亡鬼超度的儀式,我們一路祭掃,理論上應該是在祭壇超度慰撫。但壇已經沒有了,小東小西又沒什麼除了歌聲以外的天分,數量太龐大又超度不完的時候…

怎麼辦呢?

「回來!」我大吼,卻吐了更大口的血。「仁王!」

但我已經聞不到仁王的細微檀香味了。




救命啊,過往神明。我知道那對雙胞胎腦袋有黑洞,但他們都是很純潔又白癡的好人啊!

「求求你們回來啊…」我大哭起來,血和淚交織。

閻玄日突然將香爐往我懷裡一塞,面無表情的,追著那對雙胞胎,跑出圈外。

就在我勉力站起,和其他社員一起追著過去的時候…

像是幾百噸的火藥爆炸了,天空橫過好粗好大的閃電,匡瑯一聲巨響,大到什麼程度呢?我們全都站不住跌倒在地,能站穩的只有還在比手畫腳的小東和小西,還有快追上他們的閻玄日。

然後天空像是破了大洞,乒乒乓乓的下起傾盆大雨,邪穢之氣瞬間淡了很多。

用力抹去眼裡的雨水,我瞠目看著小東小西面前的少年。他染了一頭金毛,耳朵打了一大堆洞,還穿鼻環。穿著皮背心,裡頭什麼也沒穿。上臂刺青刺了一條栩栩如生的龍。

他超樂的和小東小西比手畫腳,「您啊叨啊公啊係啊有交代,三牲五禮拿來拜,oh yeah~oh yeah~」還在嘴巴拍做印第安人狀。

徐道長說,我的能力非常不穩定,像是接觸不良的燈泡。但電力非常強的時候,我不用離魂也看得到、聽得到。

我想,現在就是電力非常強的時候了。

我終於看到這些圍著我們的孤魂野鬼和趁火打劫的妖怪精魄。他們忌憚著這個金毛少年,但又重重疊疊的垂涎著我們。我的怒氣慢慢上升,已經快到極限了。

「唷唷,讓老子來幫著超度還不給面子是怎樣?」金毛少年很跩的用拇指指了指鼻子,「很秋喔,你們這些混球!」

「讓開!」有個陰沈的老鬼滴下口水,「路祭沒祭品,本來就是祭者要捨身的,這是規矩!就算你是媽祖婆那兒的…」

我想他沒有辦法說什麼規矩了。因為我完全失去理智,用掃帚將他打飛三尺。「讓你吃讓你吃,噎死你!」

金毛少年大樂,彈了幾滴雨水到我掃帚上,「打打打!不用給我留面子,儘管打!看他們吃誰去!」他天女散花似的亂撒到所有的掃帚上面,連最膽小的學長都鼓起勇氣,揚起掃帚一陣亂打。

普通的掃帚當場成了大聖爺的金桍棒,滿地都是哭爹喊娘的孤魂野鬼和妖怪,小東小西和金毛少年很爽的rap,一路「繃雌繃雌」的幫我們伴奏。

「住手…住手!」閻玄日怒吼,「通通給我住手。」

我們正在撲打幾個特別耐命又不肯被超度的鬼魂,卻被她的喊聲定住,打不下去。

金毛少年冷笑,「唷,冥府使者終於開金口了唷?欺負我們神界沒空,你們欺負我們小朋友?」他打碎香爐,「擋住老大爺和仁王是吧?出幾條人命讓魔族忍不住食慾,好來場大亂鬥?不問問是誰罩的地頭!」

「…試試而已。」閻玄日冷靜下來,「你要知道,這學校已無寧日。我總要知道維護安全的沈默堪不堪重任。」

「關你們冥府屁事?!」金毛少年破口大罵,重重的把手放在小東小西肩膀上,「這兩個是我的乩身!陰神要給你們冥府面子,老子我可不用!妳那些陰差不撤走,我一個個吃下肚!老子可是聖后娘娘駕下,慈雨使者…」

當天打了一個霹靂,「龍霸天!」

…真是個氣勢萬千、又台又勁暴的名字。

那天我們淋著大雨,渾渾噩噩的被一條龍丟去醫院,他還大鳴大放的清洗了整條山道,一整夜鬼哭神號。

我們整個社團的人都躺下了,據說我還胃出血,但又找不到潰瘍。

唯一沒有生病的,只有神采奕奕的小東和小西。我們一起住在病房的時候,他們和那個什麼慈雨使者,在醫院載歌載舞,連護士都成了他們的歌迷。

這場轟轟烈烈又莫名其妙的路祭,讓學校那些什麼小魔的,跑個乾乾淨淨,道路車禍就這麼終止了。

我重病在床,仁王還把我的魂拖出來,很興奮的跟我說,四方鬼神對沈默大為讚賞,也很惋惜小東小西被捷足先登,問其他人有沒有興趣當乩身。

「沒有。」我有氣無力的說,「有誰敢去當什麼乩身,我先把他們打死。」

物以類聚,宅配到腐又威力無窮,我不希望再來幾個奇怪的神明或使者添亂子了。

我們住院的時候,閻玄日也來探病,說她決定繼續念大學。

睇了一眼這個什麼冥府使者的,我將被單拉過頭,希望可以逃避現實一下。

感想?哈哈…我唯一的感想是…

我想轉學。

(路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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