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人行
岑毓去參加翡翠和上邪的婚禮。
說是婚禮,也不過是去公證人那兒蓋蓋章,舉行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儀式。他的老媽還呈現極度驚愕的狀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又嫁了出去。
當公證人詢問,「……林翡翠小姐,妳願意嗎?」
這時翡翠大夢初醒,含著眼淚,「……能不能說不願意?」
「妳以為妳拉鋸子?妳拉扯的是……」上邪痛心疾首的又開始了他的「人間四月天」。
「我願意我願意,你說什麼我都願意,別演了……很丟人的……」翡翠幾乎啜泣起來。岑毓同情的看著老媽,瞥見上邪的簽名。「……妖怪也有姓?你姓趙?」
「當然不是,」上邪很理直氣壯,「反正一定要身分證,身分證上一定要有姓氏,百家姓第一個字就是『趙』啊。隨便啦,有就好……」
他深深懷疑他的妖怪繼父到底有沒有身處人間的常識。
這場荒謬的婚禮只花了二十分鐘,上邪提著翡翠和岑毓的行李,一起搭計程車回家。
「……就這樣?」岑毓難以相信。他雖然才高二,到底也跟外婆參加過喜宴。哪有人簽個名,聽公證人唬爛兩句,就算結婚了?連兩個證人都是路邊拉的欸!
「不然呢?」上邪仔細回想整個流程,他可是鉅細靡遺的在網路搜尋過,還查遍了六法全書,才找到這樣合法又迅捷的結婚方式,這死小鬼居然質疑他。「我保證一切合法,不但符合人間律條,而且完完全全遵照憲法和六法全書的規定比照辦理的!我還可以背給你聽。根據民法第……」
「行了行了,」岑毓有些受不了,他跟一個妖怪計較婚禮隆不隆重做什麼?他老媽都不計較了,「不用背給我聽了。」
翡翠還怔忪著,「……我結婚了?我又結婚了?我不是死都不要結婚的嗎?為什麼我又嫁人了……」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
開車的計程車司機小心翼翼的從後照鏡瞥了瞥這家子怪異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心底有些發毛。
饒是上邪藏得這麼仔細,但他身具夾雜著神威的妖氣,氣勢不同凡響。他又挨了訶梨帝母一爪,沒有好好調養就奔忙婚事,難免疏神氣倦,也就有些欠掩飾。
平常他在幻影咖啡廳當他的點心師傅,來往的幾乎都是「移民」(他們當然沒感覺),鮮少在人間行走,但是現在他真的累了,可憐的計程車司機就首當其衝。
計程車司機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一路簌簌發抖,像是得了瘧疾。
等這群怪異的「人」下了車,那位銀白長髮的少年拿了張千元大鈔給他。他抖著手找了零,那銀白少年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賭到要妻離子散尚不醒悟,真要等家破人亡?小孩的奶粉錢都拿去賭,你是人類?你當什麼爸爸?」
計程車司機的頭髮全體豎立,張大嘴看著上邪。只見他容貌絕美,但是那美麗的瞳孔卻帶著陰森森的鬼氣。
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他怎麼知道?!
好一會兒,司機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我這就戒了賭……」
「哼哼哼……」上邪冷笑,露出潔白而銳利的細小虎牙。
「我戒賭!我戒賭!我一定戒賭!」他眼淚鼻涕一起噴出來,頻頻叩首,「大仙饒命……我一定戒賭……」
等他抬起頭,那家子「人」都沒了影蹤。
「鬼、鬼鬼鬼啊~」他尖叫,猛催油門,歪歪扭扭的狂奔而去。這個差點因為賭博和老婆離婚的計程車司機,回去大病一場。
病好了真的戒了賭,連他老婆都不敢相信。
他怎麼敢賭?當他起了賭癮,眼前就出現那個銀白少年的詭異冷笑……後來這位司機每天回家吃晚飯,當起慈祥的爸爸。
他可不希望夜晚閒晃的時候,又遇到那家子嚇死人的「鬼」。
***
「……你跟他說什麼?」岑毓看到司機尖叫著狂駛而去,心裡覺得有些不太妙。
「我只是跟他說,當爸爸要有責任感。」上邪絕美的臉孔有著專注的嚴肅。當然,除了「道德勸說」,他還使了一點點障眼法,和在那司機的心魔上面動了一滴滴手腳。
當初舒祈告訴他,要想要了解翡翠,就得要試圖當個「人類」。像他這樣勤奮好學、聰明智慧的大妖魔,當然是翻遍所有資料了解人類的社會結構和倫理道德。
瞧瞧,我現在多像個「人」,還是個「居家好男人」。上邪驕傲的挺起胸膛。要當人類當然要像我這樣,有肩膀,有擔當,愛家愛妻愛小孩……
他和岑毓的眼光交會,湧起一個充滿父愛的笑容。
但是看在岑毓眼底,卻在兩臂湧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妖怪,你抽筋?」
上邪臉一垮。「……死小鬼!」
能不能把「愛小孩」這條劃掉?他現在有點想掐死繼子的衝動……
***
在上邪邀請岑毓一起住的時候,很嚴肅的和他有過一次「男人的對話」。
「我希望你明白一點,」上邪專注的望著他年輕的繼子,「翡翠的工作就是寫小說。」
岑毓有些莫名其妙,「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上邪很人類的嘆口氣,「翡翠不是喜歡寫小說,而是愛死了寫小說。我相信她不會成為瓊瑤那樣的天后,但她會是言情小說界的海倫凱勒。」
「……我知道海倫凱勒。」岑毓更糊塗了。但是那位身殘志不殘,盲聾啞三重苦的傑出女性,和他的老媽會有什麼關係?
「等你搬來你就知道了。」上邪遲疑了一下。他很愛翡翠,就算翡翠什麼都不會,煮飯像稀飯,稀飯像糨糊,洗個衣服都成了染缸,他還是愛翡翠。
啊,我的翡翠……妳真當我不明白嗎?妳真當我不明白嗎?我如果沒有愁過妳的愁、沒有思慮過妳的思慮,我就不配說我愛妳。
(整套人間四月天的薰陶不是假的……)(你也知道,初戀總是比較蠢的。就算是聰明智慧、活到三千六百歲的大妖怪也不例外……)
幸好他的繼子沒能遺傳他讀心的本領,不然可能將晚餐歸諸於大地或馬桶。
「總之,你到家裡是不可能當少爺的。」上邪謹慎的告訴他,「你要會打理自己,我在家就沒差,我若不在家,你留心別讓自己餓死,或讓翡翠餓死。」
本來他是不懂的,等他跟老媽共同生活了幾天,他懂了。
老媽回到家裡,歡呼一聲,含淚抱住她心愛的電腦。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
然後她就像長在電腦前面的植物,根深蒂固的拚命的打字。不打字的時候就張著嘴發呆,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當然也不會說話。
……原來言情小說界的海倫凱勒是這樣的「海倫凱勒」法。果然盲聾啞三重苦。
岑毓翻了幾本老媽的大作,又悄悄的放回去,他承認自己慧根不足,言情小說界「海倫凱勒」的鉅作實在無法消化。覺得他的妖怪繼父真的很含蓄,很包容……他不知道該不該感動。
默默的,他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打開冰箱,總有妖怪繼父留給他的便當,居然還有他老媽的便當。但總要等到他放學,才發現老媽在「趕進度」。
「……老媽,妳午餐又沒吃。」他語氣有些責備。
翡翠總是心虛的嚥下滿口的飯,「……在吃了。」
傍晚五點半的午餐?
「……晚餐妳還吃得下?」他執拗的繼父的興趣就是鑽廚房。最近他迷上《大使閣下的料理人》這套漫畫,每天晚餐都穿上整套燙得筆挺的廚師服,將晚餐用推車推出來。
雖然他家廚房離餐桌不到十步。
第一次看到這種陣仗,岑毓連嘴巴都闔不起來。等上邪得意洋洋的「論菜色和國際政治動向之展望和願景」發表一輪之後,岑毓只覺得腦門一陣嗡嗡叫。
不斷微笑的翡翠暗暗跟他說,「不錯了。以前他迷『中華小廚師』的時候,掀開蓋子會有『仙女』飛出來。」
「……仙女?」他的聲音微微發顫。
沉默了片刻,「蒼蠅、蚊子……有回比較特別,是隻蛾……變出來的。」
……
「你們有沒有在聽啊!?」上邪哀怨了。這些菜的前置作業很漫長欸,他很辛苦的收集資料,還絞盡腦汁寫演講稿。
「有有有。」翡翠拚命點頭,「你繼續。」
你不繼續,我的「午餐」還沒消化完呢。
「……老媽,你要不要散個步,做點運動?」岑毓遞開水給他寫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現在才吃「午餐」的老媽,「妳只剩下一個半小時可以消化了。」
翡翠發出類似嗚咽的嘆息。
這其實還是比較好的狀況。
雖然把三重苦的老媽丟在家裡寫小說,自己去上學不大放心,但是回來通常可以看到她活得好好的,既沒餓死也沒渴死,深深感到生命本身真是強大而堅韌。
糟糕的是,當她從三重苦狀態退出來以後,往往會跟岑毓「聊天」。
坦白說,岑毓這個早熟的少年,還是很愛自己的老媽的。老媽願意跟他聊天當然很開心,但是……
但是他老媽開金口的時候,通常都很令人尷尬。
他想盡辦法終於以「到廚房幫忙」這種鳥理由倉皇出逃時,臉孔已經跟番茄沒兩樣。
正在嚴肅的煮義大利麵的上邪,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不長眼的妖怪追到家裡?」他還伸長脖子探出去看。
岑毓悶聲不吭的撿起馬鈴薯,開始削皮。「……我發現我越來越不了解老媽。」
上邪望著鍋子裡的麵條,淡淡的問,「她問你什麼時候失去童真?」
岑毓差點削到自己的指頭,「你……你怎麼、怎麼……」他雙手護胸,驚恐莫名,「你尊不尊重人啊?!尊重兩個字會不會寫啊?!你怎麼可以隨便偷看別人的……」
「我沒有好不好,」上邪不耐煩了,翻攪著番茄醬,「你又不是翡翠,我看你做什麼?翡翠前天才問過我相同的問題。你早點習慣吧,她寫不出來的時候都會拿身邊的人取材。」
「……你說什麼?」岑毓感到大事不妙。
「而且她對取人名很不擅長,所以你的名字可能會被她拿來當男主角。」
「你說什麼?!」岑毓大吼了起來。天哪~他的同學老師有些是老媽的讀者,若是……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萬一你被她逼不過,說了自己的戀愛史,往往會被她扭曲事實曲折離奇的寫進小說裡。」
岑毓瞪大眼睛,愣愣的望著他的妖怪繼父。「……媽!妳不要把我跟班長的事情寫出來!我跟她什麼都沒有!我沒有喜歡她、沒有!妳顧及一點我的自尊心好不好!」他一邊鬼叫一邊衝出廚房。
上邪搖了搖頭,氣定神閒的。身為作家的親屬,就該有被剝皮的覺悟。他早就放棄掙扎了,這孩子要走的路還很長。
***
晚上七點,翡翠「下班」了。
這屋子兩房一廳一廚二衛,她和上邪住在套房,岑毓有自己的房間。吃過晚餐以後,岑毓回房寫功課,上邪把翡翠拖離客廳的電腦,回他們的房間。
這一點上邪很堅持。上班有上班的時間,下班有下班的時間,就算在家工作也不該例外。雖然翡翠常常抱怨,她下班回房,上的是更激烈、更勞苦的班。
因為上邪總是會拖著她……
往魔獸世界去受苦受難。
(你們剛剛是不是想到什麼邪佞的地方?嘖嘖……)
身為一個三千六百歲的大妖魔,上邪完全是個現代化的妖怪。他不但深諳電腦與網路,甚至自修到專家的等級。他重回人間第一樣學會的娛樂就是打網路遊戲,這興趣幾乎跟了他一輩子。
所以,全球為之瘋狂的網路遊戲「魔獸世界」一上市,他這個遊戲狂就玩過了美版,等台版封測的時候,他用了不是那麼正常的管道,拖著翡翠就投奔了魔獸世界。
「我沒有時間……」那時翡翠忙得昏天暗地,跟不用睡覺的妖怪是不同的。「我有。」上邪很堅持,「妳知道嗎?情侶之間需要有共通興趣,不然感情不能持久……」然後他照著找來的《兩性相處概要》,照本宣科長達兩個小時,被這樣兇猛灌頂的翡翠幾乎無力招架。
「……我跟不上你的等級。」她軟弱的反抗。上邪不用睡覺,練起等來好像不要命。她不但積壓稿債到明年年底,而且她根本就不習慣3D遊戲。
天啊,連我在哪裡都不知道了,只有怪打她的份,她怎麼打怪?
「我幫妳練。」上邪的口氣不容置疑,「只要妳『下班』以後陪我玩就好了。」「我手殘而且腦殘!」翡翠簡直是哀號。
「沒關係,經過我嚴酷的訓練,妳一定會成為殺手的。」上邪熱血沸騰的吼,「這就是斯巴達!」
誰跟你斯巴達……她幽怨的看了上邪一眼。評估和上邪爭辯的時間成本……她決定屈服比較快。
事實證明,經過嚴酷的訓練,翡翠的確可以面不改色的成為一個高明的神聖牧師,補血又快又準。但是她在pvp伺服器,簡直是頭人人可宰的肥羊。經過將近兩年的訓練,連上邪都不得不承認,翡翠全身上下找不到萬分之零點零一pvp的細胞。
為了翡翠,他這個嗜殺的大妖魔心不甘情不願的跳到pve伺服器,當然也是一個人練了兩隻起來,甚至有了自己的公會,會長作風不但非常斯巴達,透過TS的怒吼聲,更充滿斯巴達戰士的兇猛氣勢。
罵跑了無數柔弱的女生,只有跑不掉的翡翠,幽怨的一枝獨秀,成為當家主補。
更重要的是,這個公會就叫做「斯巴達」。
所以等三百壯士上演時,他在電影院怒吼,「幹!他們抄我的創意!」
和他一起去看電影的翡翠,只能把頭低下來,用爆米花遮住自己的臉。
大概你會猜測,上邪大約是練戰士吧?那你就錯了。
上邪認為,不會魔法的根本是廢柴(想想他這樣多才多藝專長打雷的妖魔怎可智力低下不懂法術),不能近身作戰的是病夫(體格不夠強健算男人嗎?!),所以他練的是……
號稱攻擊第九強的聖騎士。
(也虧他有那份超人的耐性和毅力,不但將聖騎練大,還練了攻擊力第八強的牧師起來……)
(唔,還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魔獸總共只有九個職業。我想這樣就能夠深刻的了解到,聖騎和牧師的打怪強度在哪裡……)
也因為他是個「宅妖」(……),所以翡翠重回懷抱,他們的新婚旅行居然是……拓荒卡拉贊。
洞房花燭夜當晚,翡翠一整個無言。
「……這就是新婚旅行?」
「不然勒?」上邪低頭打著帳密,「快一點,沒有主補很難打欸!」
「你跟我結婚就是為了打魔獸拓荒卡拉贊啊?!」翡翠聲音大了起來。
「當然不只囉。」上邪瞪她,「還可以打英雄副本。」
翡翠氣得撲過去掐著他脖子,用力過猛,將他撲倒在地,嘩啦啦的掉了一地的光碟。撈起來一看,是整套的「人間四月天」。
上邪其實只看卡通動畫和美食節目。翡翠看文藝片哭得淅哩嘩啦的時候,上邪還會嘲笑她。
這套「人間四月天」,她明明擺在架子上好好的……
此時,她突然明白了。她不在家的時候,上邪搬下這套電視劇,一個人在孤冷的寢室裡,一片片的看完。他看過幾遍,這樣琅琅上口?
望著上邪貓科似的臉龐,翡翠的心裡有股酸酸甜甜的蜜樣。
「有沒有邊看邊哭?」她愛憐的摸摸上邪的臉。
「……囉唆。」上邪生硬的避開來,臉孔微微發燒。
「上邪,你很想我對不對?」
「少囉唆!」他狼狽的爬起來,粗魯的將翡翠塞回自己的位置上,「拓荒要遲到了!」
翡翠大笑,登入自己的帳密。笑到上邪發脾氣叫她閉嘴,她還是笑個不停。
她決心跟上邪到天涯海角。
其實這樣的新婚旅行也很不錯。到哪旅行說不定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心愛的妖魔和她在一起。
***
岑毓是個用功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家庭因素,他很小就很獨立,有自己的想法。他很喜歡電腦,對GAME抱著一種專注的興趣。但他並不只想當個使用者,從國小就立定志願,將來要去電腦遊戲公司上班,所以他要很用功才行。
魔獸世界的風潮也波及到他,他瞞著外婆,用點數小心翼翼的養大自己的聖騎(註五)。但他也明白,這是私人的小興趣,和他的志願比起來,遊戲可以慢慢玩,但他的志願是不能等待的。
所以,他保持著中上的成績,閒暇時還得自修程式語言,魔獸變成偶爾上去解解任務、打打戰場的休閒。但一個男孩子難免會有競爭心,他也想打大副本,擁有團體推王的樂趣和令人稱羨的裝備,但他一直都忍耐下來。
搬來和母親一起住,他得到很大的自由。但是他不想讓母親煩惱,也不想讓外婆指責母親的放任,所以他的日常生活照舊,甚至還更刻意自制一點。
拜妖怪繼父的「照顧」,他的校園生活變得非常平靜。或者說,那些妖怪或半妖同學簡直是聞風而逃,逃不掉的妖怪老師,往往臉色鐵青的上完課就緊急逃生。
其實,上邪既沒有給他護身符,也沒教他什麼咒語。就只是帶著他走進校門,堂而皇之的將他送到教室,然後在教室門口站了十秒種,掃視全班每個人,然後走進校長室。
那天校長就心臟病發作,差點往生了。
幾天以後,螳螂妖校長痊癒到校,看到岑毓,兩眼翻白,昏厥過去。反應真不可謂之不大。
該不該問妖怪繼父說了些什麼,還是做了些什麼呢?岑毓搔了搔腦袋。
不過他因此有了安全平靜的校園生活,那些妖怪師生的惡意收拾的乾乾淨淨,剩下無限的恐懼。
只有他的班長很鎮靜。或許因為班長的妖怪血統不太濃厚……大約四分之一。
「聖魔上邪是你的繼父?」某天收作業的時候,班長問他。
聖魔? 我還聖石傳說勒!
「……嗯,那妖怪是和我媽結婚了。」岑毓有些不甘願的回答。
班長默默的收了他的作業,「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放水喔。」班長推了推她的大眼鏡,「作業遲交我一樣會報上去記警告。」
「知道了。」岑毓沒好氣的應,看著班長的眼睛,他還是忍不住問了,「班長,妳的妖怪祖先是不是蜈蚣精啊?妳真的怕唾液嗎?」
班長臉一沉,用書敲了他的腦袋。「你知不知道你很白目?」
用書敲他的頭本來沒什麼……問題是,那是本精裝的辭海。他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沒讓眼淚奪眶而出。
他跟同學間的來往最多就是這樣。他和家人的相處也沒親密到哪去。
身為一個狂飆青春期的少年,他雖然很愛自己的母親,但也知道不適合纏著老媽不放,更何況,他已經有繼父了。
每天吃過晚飯,老媽就被繼父拖到房間去……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當然知道成年人的「愛情」。
只是難免心裡有點泛酸。這種心情,很難說得清楚。
這天,他讀書讀累了,打開魔獸世界,很習慣性的關成靜音。他其實比較喜歡聽著音樂,並且有音效,這樣平添許多真實感。但是他畢竟剛從外婆嚴厲控制的管教下脫離,他並不希望給老媽或繼父任何責備他的藉口。
正專注於戰場,聚精會神的和敵人交手。當他幹掉一個盜賊時,難得的,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
「你技術不錯嘛。」冷不防的從他背後傳出上邪的聲音,將他嚇得跳了起來。
張目結舌望著妖怪繼父,他額上冒出大滴冷汗。他要責備我?還是找老媽來罵?偶爾和外婆一起看的中午劇場總有各式各樣的負面教材……
「太好了!」上邪重重的拍他的肩膀,「又剛好是同個伺服器!我正在找個反應快的副坦(註六),你要不要來試試看?我們公會的副坦被我罵跑了……你若來當副坦,我一定不會罵你……呃,有時候我只是聲音大,並不是在罵人,這你懂吧?……」
岑毓望著滔滔不絕的妖怪繼父,覺得腦門嗡嗡叫。「……你說什麼?」
「我說啊,我們拓荒卡拉贊,缺個反應快的副坦。如何?就你了!」他不由分說的幫岑毓下線,「翡翠!我找到副坦了!幫我把筆記型電腦拿出來灌魔獸……」
他將呆若木雞的岑毓拉到套房。當他知道上邪吃過晚飯拉走他的老媽是為了拓荒卡拉贊時,他張大了嘴巴。
看著意氣風發,對著TS怒吼指揮的妖怪繼父,和悶著頭補血,偶爾還會摔死和迷路的老媽,他突然糊塗起來。
他一直渴望可以過正常的家庭生活。理論上,他跟老媽和繼父一起生活了。
但……這真的是「正常」的家庭生活嗎……?
「……這對我的身心發展,會不會造成不良的影響啊……」他喃喃自語。
***
岑毓有些複雜的看著自己的老媽。
小孩子並不是像大人想像的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他到國小三年級才和母親分開住,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和母親獨居,很多事情都看在眼底。
那時候的母親多病,愁眉不展,而且有嚴重的惡性失眠。常常看到她終夜長坐不寐,頰上有著不乾的淚水。
他還小,什麼事情都辦不到。只能默默看著。
那時的媽媽有什麼興趣嗎?好像都沒有。她連電視都不太看,因為他們付不起第四台的錢。
和當年瘦骨伶仃的母親不同,現在的老媽不但胖多了,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最匪夷所思的是,老媽居然會玩魔獸。
「……老媽,我不知道妳會玩魔獸。」
她不太好意思的乾笑兩聲,「之前我玩別的遊戲,月卡便宜多了。」
快四十的人了,居然還玩電腦遊戲,岑毓有些想笑。
「沒辦法,沒其他興趣啊。整天寫寫寫,寫完正稿寫娛樂……我需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沒其他興趣?岑毓收了笑意,愣愣的看著他的老媽。她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有些綻線的地方,粗粗的補過。
「可以看看電影,逛逛街什麼的……」岑毓的聲音越來越小。
「看電影的錢幾乎夠買半張月卡,卻只能消磨兩個小時。」翡翠不太自然的轉移目光,「玩網路遊戲很好啊,省錢得很。」
為了轉移注意力,為了省錢。
「……妖怪不養妳嗎?」岑毓低低的說。
「上邪來之前我就在玩了……」她浮現出模糊的感傷,「哎呀,就算有人養還是樸素點過日子的好。哪天、哪天沒人養……才不會不習慣。」
「媽,長大我會養妳。」岑毓嚴肅的說。
他那天真又飽受苦難的老媽張大眼睛,笑了起來。「將來你就會有老婆小孩啦。其實喔,我只希望你讓他們豐衣足食,照顧好他們。我?我大約可以寫到死那天為止,生活可以過得去啦。你好好照顧自己的家,就是對我最好的供養了。」
岑毓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我會的。」
翡翠欣慰的抱住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兒子,岑毓覺得,他此生沒有這麼愛過他的母親。
正沉浸在這種溫馨而感傷的親情時,出來抓人的上邪暴了青筋。「你們要抱到什麼時候啊?!我是說休息五分鐘,不是五十分鐘!還有,你抱我的翡翠抱了三十秒了!」
「她是我媽欸!」岑毓對著繼父怒吼。
「她是我老婆!」上邪對著繼子獰出怒紋。
「死小鬼!」「老妖怪!」這兩個男人(?)一觸即發,頗有真人PK的氣勢。
翡翠喝完了水,看著爭吵得非常低層次的兩個大小男人(?),「……如果你們希望我突然雷格補不到,我也可以如你們所願……主坦和副坦。」
兩個需血量極高的聖騎閉上了嘴。說到真人PK,還沒人真的敢向這位神聖到快發光的主補挑戰。
趁著這股不息的怒氣,他們一個晚上就打到歌劇院,卡都不卡一下。
(說不定拓荒就需要這種高昂的鬥志。不過這算魔獸術語了,就此打住。)
最初的蜜月期一過,上邪和岑毓的摩擦越來越白熱化。可能是大家都在玩魔獸,也可能上邪實在缺乏長輩的架子,說不定,岑毓真正的放鬆下來,終於有「回家」的感覺。
不管怎麼樣,對翡翠的愛,讓這對繼父子有了強烈的對抗意識。
岑毓的聖騎叫做「天行者路克」,原本用本名當ID的上邪,一聲不響的去改成「達斯維達」。
「……你針對我是不是?!」岑毓快氣瘋了。在星際大戰中,天行者路克的老爸就是黑武士達斯維達。
「我本來就是你老北,這有什麼好吵的?」上邪倒是很欣賞自己的創意。
「你什麼地方像老爸?你說啊,你說清楚啊!我明天要月考,你居然拖我來拓荒!還有,剛那個護腿你居然不讓我,直接需求了!你什麼地方像爸爸?!」岑毓簡直是痛心疾首。
「平常有用功,月考跟你有什麼關係?臨時抱佛腳有屁用?」上邪冷冷的,「再說,我是主坦欸!我是主坦我最大!裝備當然我優先啊!你懂不懂?第一天來?」
「那我用什麼坦怪?」岑毓發怒了。
「你身上穿著什麼?難道你光屁股坦?」
「媽,你看他啦!」
翡翠苦笑著勸解,突然有點錯亂。她是很高興岑毓擺脫了過度早熟,比較像個孩子。但是家裡有兩個孩子,真的吵得屋頂都快掀開了。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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