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祈的靈異檔案夾-13 甦醒

回到醫院複診,望著熔漿般朝世間傾倒的烈日,無奈的張開了銀灰色色的洋傘。

即使是借來的一絲絲人工的陰涼也好。這種豔陽天,幾乎讓低血壓的舒祈枯萎。

「太好了!哇~有洋傘一起躲ㄟ~」驚詫的回頭,熱情的笑臉迎上來,「舒祈,幹嘛?鬼月到了,你也畫個慘白的粉底應景唷?」

「瑞德?」舒祈望了望常常拿空白的健保卡糗她的瑞德,「妳來醫院?幹嘛?抓娃娃?」

「靠!」她一掌差點打碎了舒祈的心臟,「我這麼小心的人怎麼可能?看!」她亮了亮手臂上的一個小小突起,「諾普蘭,酷吧?足足有五年的避孕效果唷!」

舒祈看看周遭異樣的眼光,只是按按額頭。


「那妳呢?」她好奇的打量氣色慘敗的舒祈,「不舒服?怎麼一個人來?」

我不是一個人。很想這樣苦笑的告訴她,最終還是閉嘴。

「來我家啦!就在附近唷,雖然我懶得燒開水,冰箱倒還有幾瓶礦泉水。」

進到了瑞德的家裡,整個房間凌亂的幾乎無處落腳,但是卻充滿女孩子特有的香氣。

「那種髒衣服髒襪子都在陽台啦,」她一面收著眼前的東西,一面笑嘻嘻的說,「薰死隔壁不干我的事。」

舒祈笑了。「怎麼捨得搬出來?不是打算吃垮爸媽一輩子?」

「呵呵…」她終於整理出能坐下的地方,倒了杯冰開水,「這裡離承和的醫院近阿。」

舒祈望著她,瑞德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住家裡就沒辦法天天跑去看看他了。」

兩年多了…還是三年了?

「三年。」瑞德捧著有著冰冷水滴的玻璃杯,「三年了,這個笨蛋連躺下的理由都那麼不稱頭。如果是飆車出事,我還覺得有點光榮。居然一輛公車就讓他躺那麼久,實在很沒面子ㄟ。」

靜默。細細碎碎的風鈴聲,寂寞的填著空白。

瑞德轉頭去看那串風鈴,「俗吧?這種年頭哪有人掛風鈴。不過那個死人,在一起這麼久,也就送了那麼一樣東西。」

她笑了起來,「不要看房子又小又貴唷!有風,熱的時候還有冷氣,雖然有點滴水,但是我在下面裝了個漏斗,就不會滴到別人家的屋頂啦…」

「妳連信用卡掛失都不會,現在會修漏水?」舒祈的頭垂著,聲音變得喑啞而緩慢。

「我現在會了啦。」瑞德轉過去撥風鈴,「我還會修燈泡保險絲,還會修理電視和電腦唷,」她伸伸舌頭,「吹風機很好用。很多很多的毛病都是潮溼的緣故。」

「…忘掉承和。忘掉他啦。」舒祈頭還是低著,「換個男人,妳的男人不是很多很多嗎?」

「換得掉我也想換。」瑞德的表情空白了起來,她不敢轉頭,怕轉頭就會淚眼滂沱,「我又不欠男人!但是我就是換不掉阿!我就是會想他,就是會去抱著他阿!他又還沒死!就只是…就只是…就只是…」

她雙手握得指節發白,「就只是睡了嘛…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他是個爛人。承和玩過的女人多得要命,連舒祈他都玩過,妳知不知道阿?」

「但是他心裡頭只有我一個。」開始沸騰心底的火氣,「舒祈,不要說了,我會趕妳出去唷!」

良久,瑞德氣得不想看舒祈,舒祈也不吭聲。

不大對勁。舒祈今天不對勁。

「舒祈,妳是不是熱昏了?」瑞德心裡開始覺得有點異樣。

「妳的心裡…如果…如果只有承和…那為什麼…為什麼還跟別的男人睡覺!」舒祈的瞳孔,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終於發怒起來了,「是你先這麼做的!」不對,她是舒祈,「是承和先這麼做的!他總是背著我跟別的女人上床,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我為什麼不跟別的男人上床?反正他又不知道在哪個女人的床上?承和是個大爛人!」

張大眼睛,希望眼淚不要掉下來,拼命的,拼命的忍耐。淚水緩緩的從眼底湧上來,怎麼也阻擋不了,「我跟別人睡覺他也無所謂嘛…他到底愛不愛我…我卻這樣拼命的想他醒來…就算他愛別人也好…只要他平安就好…」

淚流滿面的舒祈,卻用力的抱住了瑞德,輕輕的說,「對不起…紅…對不起…」

她突然往後一仰,瑞德趕緊抓住她,「舒祈!」

「我沒事。」一頭一臉的冷汗。

「剛剛妳說什麼?紅?」瑞德呆呆的看著她,「那是承和才知道的小名…」

「我有說嗎?」舒祈虛弱的說,「我熱昏了,不知道說了什麼,給我一杯鹽水好嗎?」

不顧瑞德的擔心和挽留,舒祈緩緩的離去。

「舒祈…」一直跟在旁邊的得慕,擔心的看著蹲在瑞德門口的承和。

「他在哭。」

「別理他。」舒祈覺得心口煩噁,開始佩服那些靈媒。

「誰說我哭了?」承和跟上來,冷冷的說。

在初昇月光下站住。舒祈轉頭過來看著他,閃著她解剖似的眼光,承和只能無力的躲藏。

「繼續躲吧。承和,瑞德說得沒錯,你是個爛男人。不但是個爛男人,而且是個殘廢。」

「沒錯。只要我一醒過來,就會是殘廢了。這樣妳高興了吧!?」他突然大聲了起來。

「不用醒過來,」舒祈將她嚴厲的眼光收回來,「現在的你,就已經是感情上的殘廢了。」

沒有理睬他,舒祈只顧著趕緊逃回家裡,將冷氣開到最大。

呆呆看著舒祈離去的背影,承和在外面遊蕩了很久。就像遊魂一樣。

他自己笑了起來。我本來就是遊魂了,又何必「像」呢?

遠遠的聽見了瑞德的哭聲。哭什麼?笨女人。趕緊忘掉我。沿著電線裡的電流,到了她開啟著的電腦,俯瞰著她。

幹嘛哭得這麼碎心這麼苦痛,這麼難過和嘶喊呢?他還醒著的時候,他們可是常吵架的,吵完就激烈的做愛。

這麼幾年,他看著瑞德不停的換男人,就像他醒著的時候一樣。他也從最初的憤慨和怒火,慢慢變成現在的無奈和接受。

若要錢,承和家裡只算是小康,比不上瑞德其他有錢的男人。若要人,躺著不會動的承和,根本算是半死了。若是貪戀承和的性能力,說真話,人外有人,這也不是他真正的優勢。

為什麼?他不懂。

回到自己滿是漂浮的航海世界,他發現,無法和以往一樣,平靜的幾近睡眠的休息,心裡滿是浮躁。

這種煩悶的心情,沒法子在鴉片館得到任何紓解,也沒辦法和其他美豔居民的性交裡,取得任何平衡。

在檔案夾和檔案夾間,不停的遊蕩著。他想著,三年了。他看著電腦裡的居民越來越多,越來越有組織,天界和魔界的敵視,讓這些無依遊魂更加憂患和團結。

經過阿敏沈睡的發電廠,經過軍隊的震天殺聲,經過了研究魔法和科學的各式各樣研究所。

這麼多人的生靈亡魂…就只是相信了舒祈而已。

他知道,居民們有事會先去找得慕,解決不了才去找舒祈。但是居民的口頭禪幾乎都是這樣:「這個若是問舒祈…她大約會…所以我們就…」

不用醒過來,現在的你,就已經是感情上的殘廢了。

冷冷的話語,冷冷的控訴。不,他不想找舒祈,起碼不是現在。

信步漫行,深入到居民們膽寒的角落,幾乎沒什麼人敢來打擾的恐怖妖魔。

遲疑了片刻,他試著推開深黝的大門。

「晚安,蛇皇。」

比夜還深,比死亡還沈的長髮,幾乎佔滿了整個檔案夾。只有蛇皇白皙的身體,銀鱗的蛇身,和鮮豔欲滴的紅唇,是這片漆黑中,唯一看得到的顏色。

「真是稀客。」蛇皇正靠臥在自己濃厚的頭髮中,看著手裡的書,「居然一天內,超過兩個訪客來看我。」

站在滿是長髮的房間門口,他站了一會兒,然後踏過滿地的長髮,直視貓妖美麗的綠色瞳孔,邪惡卻也妖冶。

隸屬貓妖系統的蛇皇,從父系那裡得到了蛇身,也就身兼貓妖和蛇精的強大能力。長居人間,雙重性別的她,是夜空邪祟的王者,帶領著大批的妖魔鬼怪,狂笑著橫過天際,散播惡夢和瘟疫。

這樣強大的邪魔,卻甘心讓舒祈拘禁在檔案夾裡。

「為什麼?因為我愛上了舒祈呀。」她將纖白的一根長爪,輕輕的按在嬌豔欲滴的唇,微閉著一隻眼睛。

「舒祈說,千萬別聽妳的話,蛇皇大半都在說謊。」承和乾脆坐在蛇皇伸手不可及的身邊。

「但是也有部份的真實。」她瞇起眼睛笑,那種溫柔嫵媚的樣子,讓承和疏神了一下子,差點被削去了半個頭,若不是他閃得快,而蛇皇只是好玩的話。

「唷,舒祈下工夫教過你。」讓狂暴的長髮平伏下來,剛剛像是尖銳的鋼絲,輕輕掃過承和的臉,火辣辣的出現了巴掌大的傷口,「她告訴過你,我很危險?她沒說嗎?」

「她說了。」承和開始打疊起精神,「但是我想跟妳說說話。我不知道該問誰,到底整個檔案夾,或許我和妳有著相同的氣味。」

「你是說,貪圖漁色的氣味?」

「…………」或許吧。「蛇皇,怎樣的人或妖魔妳沒有,為什麼非舒祈不可?」

「那是因為,我獨獨愛上了她,想霸佔她的身體和靈魂。」她將書擱下,「但是霸佔了她以後,她就不再是現在這個強壯而冷靜的舒祈了。這樣一來,我又得再去找另一個,然後如此循環…你知道,舒祈就那麼一個,是無可取代的。」

承和咀嚼著這個答案,「真的嗎?」

「舒祈沒教你嗎?我有可能說謊。」

承和看著她良久,那美麗的碧綠眼睛。這樣隨便的被一個非常薄弱的理由拘束在小小的檔案夾裡。

她或許說謊。

「但是也可能有部份真實,對吧?」承和對她笑笑,「只是我得想想,哪部份是真實的。」

回望著承和的眼睛,被鐐銬在硬碟裡的妖魔,的確讀出相同的氣味和訊息。

「今天星子來看我。」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所以,我的謊會說得少一點。」

「星子?」

蛇皇溫柔的笑笑,「是的,我的女兒。為了今天舒祈和星子都來看過我,我就讓你走吧。」

檔案夾的大門打開,承和向蛇皇行了個禮,才轉身,劇痛從左肩骨貫穿過去,紛飛的頭髮,從破碎的傷口迅速的蛇行進體內。

猛然被拖回去,連回手的時間都沒有,只看見蛇皇溫柔的眼睛,「但是,我又為什麼要對你誠實呢?你又不是我愛的人。」

她的舌口帶著濃重的蛇腥味,這氣味卻意外的像精液。在她毒牙刺進承和的頸子時,他居然沒有害怕,卻想起不相干的事情。

「好吃嗎?」每次瑞德幫他口交的時候,總是讓承和興奮莫名,像這樣仔細的將他舔乾淨,他會嘶啞的問這句。

瑞德只是笑笑。

但是有回他隨口問了瑞德,「別的男人妳也吞吧?」,沒想到瑞德當場翻臉,騎在他身上死命的搥打,被打得莫名其妙的承和,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制服了瑞德,她又發神經的哭了很久。

不好吃。後來他跟別的女人做,那女人堅持他得吞下另一半精液,他才發現,瑞德吞下了多麼腥羶,多麼苦的精液,每次都是笑笑的。

為什麼?別人不行嗎?

被舒祈從蛇皇的嘴底搶救下來,幾乎去了半條命的他,完全沒有聽到舒祈激動的譬罵,心底就盤旋著這些不相干的話。

那是因為,我獨獨愛上了她。

蛇皇碧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讓他想起送給瑞德的那串風鈴。碧綠色的,台灣玉雕的風鈴。因為瑞德的名字裡帶著玉字邊,他也想送她一串玉。

瑞德。

藉著舒祈的身體,他又能抱瑞德了。但是因為不是承和的身體,所以,瑞德不知道,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她愛的是什麼?整個?全部?精神到肉體嗎?缺哪個都不行?

為了什麼…他會為了追求性愛上的冒險,一次又一次的背著瑞德,理所當然的認為瑞德不介意,所以也裝著不介意她的其他男人呢?

這是為了什麼…

他不明白。

瑞德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就是放不下這個半死的承和,不過,也早就放棄了追究理由。

她只知道,還是要看見他心裡才踏實。即使他只剩下呼吸和心跳也沒關係。

只要他還活著,那就可以了。

「……還有唷…」她習慣性的對著承和嘰嘰聒聒,「那天舒祈有到我們家唷!她好奇怪…說了些傻話。該不會她還對你舊情難忘吧?」邊幫承和擦臉,邊擰擰他的鼻子,「你唷…有什麼好的?讓我們兩個女人這樣吵架?」

「我也不知道。」承和將眼睛睜開,三年沒開口,費了一整個上午的時光,現在才能說話,「所以…我在等妳告訴我。」

瞪著甦醒的承和,瑞德愣愣的望著。

隔了很久,她嚎啕的哭聲,才驚動了護士,發現了這個奇蹟。

* * *

舒祈的微笑,淡得幾乎看不到,將承和的檔案夾刪除。

承和在這裡留得太久了,復健會是很漫長的路。但是,瑞德深夜的眼淚,大約也能停止了。

讓她的眼淚,侵擾了許多夜晚,現在,終能安靜。

「…………」得慕靜默了一下子,「……這樣就好阿?承和和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他雖然是個爛人,好歹能力也還在中上,勉強能當當差…」

「捨不得我阿?喂,舒祈,幹嘛刪我的檔案夾?趕緊從資源回收筒拿回來。」

承和漫不在乎的臉孔,又在電腦出現。

「你又死了?」舒祈開始頭痛。

「妳還沒死,我哪敢先死?」承和頂回去,「我不放心那個軟腳蝦陪著妳。」他指著得慕。

「哇靠~誰是軟腳蝦阿~」

「妳。」

「哇勒~」

舒祈什麼話也沒說,靜靜的將檔案夾從資源回收筒救回來。一片囂鬧中,她找到自己才能掌握的安靜。

外島的下弦月,也像窗外的一般圓吧?瑞德終能安眠。

她笑。伏案。

親愛的,親愛的仲文。我卻必須憂心忡忡,為了你的這夜連續過下一夜。

在你不知道的時刻,小心的守護你,讓你能迎接每一個甦醒。

你可知道?

珈瑪輕輕的喵了一聲,代替回答,跳上舒祈的膝蓋,蜷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