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他的眼淚,我真心酸得掉渣。他大病初癒就千里奔波,瘦得可憐。穿著藍布長袍,弱不勝衣,憔悴不堪。只剩眼睛還炯炯有神,現在也讓淚佔滿。
扶著他的傷臉,想著他喚我的「晚玉」…他把最後保命的王璽給我,我卻沒保護好,碎成幾片…
哇的一聲,我的心都疼翻了,無限歉疚,「周郎!我…我對不起你…」
他全身一僵,反而死死的將我抱住,「不不不,怎麼能這麼說!是妳吃苦了…快快忘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怎麼是你不好?」我哭得有點糊塗,「我忘不了啊!那是…」
他大聲起來,「那完全不重要!只要妳還活著,能回到我身邊,我就…」他眼淚又滾下來,輕輕撫著傷臂,「妳這倔性…硬頂什麼?怪我,都怪我!就算流亡天涯,也該硬把妳扛走…我會加倍待妳好,永遠待妳好!就算生下孩兒,也是妳的孩兒,孩子是無辜的,妳也是無辜的…」
…啊?
我想看著他的臉,但他不讓我離開些,只差沒把我揉進他的胸膛,頗有窒息感。「…周顧,我拼斷一隻手,你還以為我被皇帝這樣那樣?」我悶悶的說。
他終於鬆開我,盯著我的臉看,我更悶了。
「真的沒有?」他居然憤慨起來,「我就說那小子眼色很差…」
我氣得拍了他一下,拍到的卻沒多少肉,心裡難受極了,本來停了的淚又在眼眶裡打轉。
「挨打的人沒哭,妳哭什麼呢?」他拉著我,輕輕的笑。
我嘴一扁,他馬上哄著說,「哪是打,妳力氣那麼小…那只是用點兒力氣的摸。妳再多摸幾下…」
我被他氣笑了,想到王璽悲從中來,「我是對不起你。我把王璽給弄壞了…」
「他鬆了口氣,「那算什麼?妳若喜歡砸,以後我找整籮筐的和闐玉,妳就使勁砸!若砸了還不過癮,我搶也搶整個礦山開來給妳砸!」
我又哭又笑,「周郎,你是土匪。」他說情話真的夠殺,頗有土匪氣。
「晚玉,」他將我散亂的頭髮掖到耳後,愛惜的扶著我的臉,「妳是小偷兒。咱們本來是天生一對。」
「胡說,」我皺眉,「我從來不偷東西。」身端影正是我最大的驕傲。
「誰說沒有?」他湊在我耳邊細聲,「妳偷走了我的心。」
…媽啊!我全身都麻了。這真是太惡俗、太雷了!什麼時代了,連言情小說也不會寫這種復古到爛掉的情話…呃,對吼,現在是大明朝。
但這麼俗爛、這麼噁心肉麻的細語,卻讓我滿臉通紅,白癡似的吃吃笑,把臉埋在他頸窩死都不抬起來,只覺得剛被蜂蜜海淹沒…智商突然降得低破地平線。
他又講了很多非常智障的話,我只是不斷的笑,一直用右手捶他。就心理年紀來說,我們都是快奔四十的人。大約是長久而恐慌的離別(其實才兩個多月),殘害了我們的智商,才會像對白癡一樣。
那晚我們都沒怎麼睡。男人就是男人,周顧也不例外。總是要把無形的相思化成可計量的體液,徹底的傾訴才行。本來都是我話多,周顧只做點評而已,這晚他真是聒噪了整夜,用各式各樣惡俗的名字喚我,什麼「心頭肉」「心尖子」…這還是我好意思說的,不好意思的就不要問了。
結果睡醒我手痛,御醫說我的左臂骨似乎有點移位,治療時我痛得眼淚汪汪,卻不敢叫。咱們的大英雄,腹黑周郎,挨了幾百刀沒皺過眉頭。現在在一旁握著我的右手,幾至垂淚。
你說讓他當場哭出來,還英雄豪傑的起來嗎?我只好全力忍住。好在看著他的臉,就不是痛得那麼厲害了。
第二天傍晚,我們進入了潼關。
因為我接完骨非常疲憊,進了潼關我就睡了。說起來我真是嬌貴,不過是骨折,我就發起高燒。這還守個屁城,拖累人嘛不是。
頭上燒得昏昏沈沈,心底煩悶不已。周顧忙得要死,但若得了一兩個時辰的休息,就會輕手輕腳的躺在我身邊,若我醒著,他會將我裹在被裡,小心翼翼的抱著。
「這樣你怎麼能好好休息呢?」我發悶的說。
「…妳知道這兩個月我怎麼過的?」他嘶啞的說,「倒是我衣不解甲,可硌痛妳?」
忍住眼淚,我用力搖搖頭,用右手抱緊他。身體沒大好,就這樣勞累奔波,現在還要守城。我呢,卻在這兒裝病小姐,沒辦法幫他任何忙。
聽我絮絮的埋怨和自責,他輕輕笑了起來,撫著我的背。「我願意讓天下糜爛,只要能換回我的病小姐。」
我也笑了,抬頭看他,「周顧,聽著倒是舒服,但你不會這麼做的。」
「怎麼說?」他挑了挑眉。
「因為你是定遠王、驚世絕艷的周子顧。」我很肯定的說,「你寧可衝進皇宮宰了皇帝,只是你不想弄到這一步而已。」
「薛荔,」他肉麻兮兮的說,「妳是開在我心底的心花兒,一體同心呢。」
他休息的時間很短,所以斷斷續續的跟我聊了幾天才算給我個大概。
周顧這個腹黑鬼,被剝奪兵權以後,心底就有了警惕。他知道蒙古軍是大明朝心腹之患,而明朝傳到如今,文嘻武恬,軍隊編制臃腫無當,已經是半崩潰了。要不是蒙古自己也內戰頻仍,再出個鐵木真南下牧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麾下大將都是將才而非帥才。所以他跟這些將領暗通款曲,私底下幫他們籌劃邊務,卻很黑心的不教他們怎麼做,慢慢痲痹、養成依賴性。
從軍事到糧草,邊關對周顧的倚賴已經漸漸強過朝廷。他心底存個心眼,若是皇帝跟他翻臉,他還能用這把懸在大明朝上頭的蒙古之劍迫使皇帝重新考慮。
但他終究不是神明。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帝不急,急死太后。太后重病殆死,雖然私誼上寶愛周顧,但於公來說,周顧太枉顧禮法,心機百出,皇帝一定不是對手。於是傳旨要周顧入宮侍疾,令國舅親自去下懿旨。
周顧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會陰他,更沒想到慈眉善目的國舅爺會巧語哄騙他的王妃,讓他的王妃在他進京前端上毒酒。
等他毒發被國舅爺擒獲時,才大夢初醒。
本來照太后的意思是要讓他沒有痛苦的死去,但國舅爺聽信流言,說定遠王經營貧瘠秦地,卻可以這麼大手筆的資軍,是因為得了隋皇寶藏。所以拿了個假屍首充數,暗暗將他扣下來,百般苦刑,想他容姿俊美,一定非常愛惜,竟是硬生生烙爛了他半張臉。
周顧一直沈默隱忍,設法用內力(嘎?真有這玩意兒?)化解了餘毒,承受了所有苦刑。伺機打殺獄卒,逃出牢籠,躲在船艙裡順流而下,在安樂縣外靠岸,熬著重傷和心灰意冷,走了幾十里到了我的莊子。
所以他在曹家當帳房先生的時候,那麼心不在焉,實在是他心如死灰。
他消沈了一年多,默默的看我忙來忙去。他說,他那時實在不懂我在忙什麼,不為名、也不為利,沒事就偷掀佃戶廚房的鍋蓋,看到吃得不好,就一整天難過,若是吃得好些,就整天有笑容。
「那時,妳說,只求個心安。」周顧讓我趴在他胸口,輕輕撫著我的頭髮,「我想,真是個傻姑娘…跟我一樣,傻得緊。也不敬君父,也不尊聖賢,就是憑著自己的良心,傻透了。」他慢慢輕輕的笑起來,「但我…突然可以呼吸了。我也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我嗎?」我驚訝的問。
「是啊,是妳。」他喃喃的說,「像是黑暗裡開著的小白花,突然讓前面出現了光。」
心底甜甜的,我故意說,「把我說得像蠟燭一樣。」
振作起來的周顧,祕密的聯繫自己的舊部,又開始了籌劃邊防的事務。原本承受兩年沈重壓力的舊部很快就穩住陣腳,又能夠自信滿滿的抗住蒙古大軍的侵襲了。
直到皇帝發現周顧沒有死,將我召入宮為止。
「你去了土謝圖部幹嘛?」我疑惑的說。
周顧大笑,「妳覺得呢?」
我大聲嘆氣,周顧這個烏賊君,沒救了。「我猜是做買賣。大約是扮演赤壁之戰的變體。」
他笑得更響,非常得意。「我是去走私騾馬的。但我燒壞了半張臉,實在太好認…」他似笑非笑的,「根本不用我做什麼。我只要到那些蒙古貴人面前轉轉,私下討價還價,他們就會自己編出自己想當然耳的情報。」
「…那你怎麼知道蒙古人會來打潼關?」我納悶了。
「因為我令人掐死了皮草走私和糧食的管道。」周顧冷冷一笑,「大明朝幾年間旱澇不定,蒙古那邊也不好過。連著三年雪災,凍死牲畜百姓無數。不是我打開走私這個口子,怕是連貴人共主都一起餓死了。飢饉交迫,當然會鋌而走險…」
…我從來不知道周顧的生意做到這麼大,直到他詐死還能夠維持下去。這是國際貿易商啊!還不用繳稅、足以操控兩國政治的!
「…周顧,你真不是穿來的?」我抓著他問。
他噗嗤一聲,「我是土生土長的大明子民,祖上有鮮卑血統。可不像我的娘子,是花神出身。」
「要說多少次?我只是來自很遠的時空,不是什麼花神…」
「我知道我知道,天機不可洩漏嘛~」
我們半真半假的鬧了一會兒,他攬著我,心滿意足。「放心吧,薛荔。這次的險,是故意做給皇帝看的。蒙古內部空虛,而我掐斷的管道已經暢通了,還預借他們許多糧草,以後用牲口抵債。前提是…」
「只給頭期款,不退兵就沒有?」我發現我越來越了解周顧了。
「薛荔,妳真是我的心尖兒,我想什麼妳都知道。」
「…別噁心人了,定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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