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睜開來的時候,微啟的門簾依稀可以看到明月初昇,銀河宛如銀練,橫過天際而去。
只覺有人悄悄的將手按上她的脈門,她滑若無骨的手輕輕一閃,沒想到那人還不死心,反手一轉,又黏上手腕。
微微側身一格,聞得微微細香,有些訝異。
「玉荷?」
她不回聲,固執的一定要幫她把脈,兩個人就在馬車上拆了幾招。這小姑娘沒有臨敵經驗,招數使出來總有點遲疑,若不是這樣,綠兒還真有點應付不過來。總不能用袖箭射她吧?
被纏得有些煩了,只見雪白一閃,綠兒躍出馬車,不承想破空幾點嗤嗤輕響,她將頭一偏,雖躲過了「暗器」,卻正中玉荷的計謀,三股紅絲線正好纏在她的手腕。
「懸絲問診?我倒是頭回看到。」
只見玉荷臉色陰晴不定,綠兒也懶得說,轉過頭瞧著天際的星辰月亮。
若不是玉荷的啜泣聲,她實在懶得回頭,「治是治不好,死倒是也死不成。別哭了,留著眼淚等我死吧。」
「我定會醫好妳。」玉荷抹去眼淚,堅毅著。
綠兒微微笑了笑,「別掛念著。倒是妳,離了家,之後又要往哪兒去呢?」
玉荷茫茫然的站著,天地之大,居然無自己容身之處。
「我跟著娘娘回東北去。」定了定神,「我願為奴為婢…」
「這話我不愛聽。」綠兒皺了皺眉頭,「人家為奴為婢是不得已--要不就祖宗沒積德,遭了官罰,發配為奴;要不就是躲荒年沒法兒,只好賣兒女求兒女有口穩當飯吃;等而下之,有個好賭好色好酒的爹爹或兄長,將孩子賣了拿個酒資賭本--妳是哪一等?爭著為奴為婢呢。」
玉荷紅了臉,從小到大沒人敢給她半點委屈,被綠兒這麼搶白一陣,臉孔熱辣著,俏生生的粉臉通紅,眼見又要流淚。
「罷咧,綠兒娘娘,這會兒別讓人家姑娘難堪。」扛隻野鹿,打獵歸來的慕青有些不忍,「人家心裡正不受用,妳又來火上添油。」
「關你什麼事?要你來討好賣乖?」玉荷剛好把滿腔委屈對著他發火,一行哭一行罵著,「不要以為我對你會有什麼好聲氣,剛剛跟你說話,是怕娘娘餓著了,要不誰想跟你這種賤物說話!?」
「我是賤物?」慕青氣得哇哇叫,「喂喂喂…我…」
「好了,慕青,」綠兒慢慢的走到火堆邊,斜倚著樹坐下,「你剛不說了?『人家心裡不受用,你又來火上添油。』」
這一逗,慕青笑了,連玉荷都掌不住笑出來。
「夠了,弄點東西來吃吃。」
雖然沒有鹽,烤鹿肉仍然非常美味。慕青慣常野宿,割了幾片荷葉當盤子,削了大竹管充當大碗,居然還有本事煮鹿骨湯。
「好髒呀。」玉荷緊皺著眉頭,看著慕青朝著鍋裡丟燒紅的石頭。
「髒?大小姐,鍋子和石頭我都洗過了,哪裡髒?嫌髒就別喝了。」
玉荷嘴裡嫌,還是喝了好幾碗。反而綠兒只吃了小半碗,鹿肉也啃沒幾口,就停下來。
「不好吃?吃不慣?」看她臉色蒼白,心裡還是疼著的,「多少吃些,明天到了鎮上,讓妳吃頓安穩的。」
「我那是不慣。」綠兒笑了笑,「只是有些累。倒是慕青,你也不用跟我東奔西跑。江湖遼闊,跟著我做什麼呢?」
這下換慕青吃不下了,「妳可是厭膩我?」心裡一沈,說不出的空洞難受。
「你和玉荷都不該在我身邊。」她攏緊了猩紅大氅,「我這次北上,勢必兇險。你們跟整件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何苦白白送命?慕青,你可是青城弟子?偏生你的劍法還有武當和峨眉的影子。若是我料對了…」綠兒沈吟片刻,「你當是五嶽派管掌門的子弟吧?」
慕青沈默了片刻,沒有回答。
「你回泰山去。」雖是嬌糯的聲音,斬釘截鐵的不容反駁,「玉荷,如果這門親事妳當真不喜歡,也應該跟父母稟明,怎好私逃尋短?看妳身形應是峨眉弟子,妳說說峨眉第三戒是什麼?」
玉荷怯怯的說,「不可輕傷無辜。」
「那麼妳說說,妳又有何罪愆讓自己誅殺閻玉荷?」
她咬緊下唇,眼淚滴落在雪白的衣襟,「我…我斷是無法回家。就算是回了家,就算回絕了玉羅門,我還是不免要許配給某個男人…觀音姊姊,妳不明白,我決不跟任何男人…」心裡又急又怕,眼淚落得更急。
嘆息一聲,「我明白。妳可是愛姑娘不愛男子?」
她猛抬頭,臉頰飛紅,吞吞吐吐說不出話。
「在這濁世想獨存,女人是沒什麼路走的。」綠兒疲倦的坐下來,「要麼,乖乖的許門親事,要麼,就出去家去。哪有什麼第三重選擇呢。」
「…我向師父請罪去。」玉荷下定決心,「我願意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