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德只覺得兀那突然安靜了下來,呆呆的望著前方。他有種強烈的感覺,兀那既在這裡,但也不在這裡。
他觸摸兀那,卻覺得她燙得像是一團火焰。她在發光,慕德想。即使他的視力全失,卻可以「看」到她燦爛宛如深夜的天狼星。
又火燙又冰冷。像是…像是化成龍的,杜紗的淚。
就在他碰觸兀那的那瞬間,只見冷藍的光芒熾張,他看到了兀那看到的。看到冷笑著的冥主,安坐在中陣的寶座之上,周圍的妖魔貴族載歌載舞,矛間上掛著頭顱取樂。看到殘餘的獸戰為了生存和族人和魔族捨身忘死,看到獸巫們不住祈求火神憐憫的頌唱。
誰也不會憐憫你們。慕德的心裡湧起了強烈的傷痛。因為火神…因為火神是不存在的。
「火神,真的不存在嗎?」虛空中,只有杜莎的聲音輕喃,「火神,又是什麼呢?」
火神是…是…慕德發現他答不出來。就像他也不能清楚的了解,殷海薩是「什麼」。
他只知道,他眼前的兀那怒張著火氣和哀痛,髮稍無風自動,高高飄起。或許是高原的氣候乾燥,髮絲飄動的摩擦引起陣陣小小的火花。
火神,是不是該像兀那這樣?他心頭突然轉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跟我走。」失神的兀那喃喃著,「跟我走,慕德。給我勇氣…即使是死路,請你跟我走!」
「我跟妳走。」慕德安然的回答,「我發過誓,要跟隨妳到天涯海角,即是是地獄也決不回頭。」
巴列斯發出陣陣哀鳴,他無法抵抗主人的命令。他拍擊巨大的翅膀,載著兀那和慕德騰空而起。他不斷的咀咒象牙塔守門人、他的主子、該死的女獸戰,和女獸戰懷中惹禍的龍淚。
「給我一顆龍淚!」他怒吼,「不想死就給我一顆龍淚!就算這會縮短壽命,也乖乖吞下去!吞下龍淚!」
他們像是一團冰藍色的火焰,從鋼青色的天空飛馳而過。在嚴酷的北國,難得的天晴。無精打采的太陽沒有帶來溫暖。
事實上,在被邪惡侵襲浸潤的大地上,也幾乎想不起溫暖的感受。
***
冥主沒有認真攻下試煉洞窟。巨大山脈將這片北國大陸一分為二,他長久的被禁錮在獸人的領土內。被囚禁的忿恨與日俱增,直到現在才宣洩…
他怎麼可能讓這個種族立刻傾覆?他要慢慢享受這種報復的快感,聆聽著絕望而痛苦的哀嘆。聽著絕糧的人們互相吞食,折磨獸人最驕傲的尊嚴,然後才讓他們徹底的滅族。
傻兮兮的矮人能夠提供他這種娛樂嗎?不能的。他要享受,快樂享受這一刻。
冥主座擺得離試煉洞窟非常近,他對自己的軍隊和魔力都有自信。他誰也不怕。即使是凱拉辛…或者凱拉辛生下來的那群野種。呸,不正道的偽神,他們只會假清高的遠遠看著。
他才是這世界的主子。這世界的命運早已寫定,才也不能更改。創世者早就對這世界無能為力…他還懼怕誰?他是無敵的!
但是空中卻傳來危險的氣息,忍不住變了色。這氣味…像是偽神的氣息。冥主不禁大怒,這些偽神難道不知道,他們乃是有異者,不能也不該插手這世界的命運嗎?
他揮了揮手,惡魔軍團非常有默契的發起法術和弓箭,如雨的飛向冷藍如流星的那團光燄。
只見所有的法術攻擊和弓箭都在光燄中失去效力,看見不能傷害來者,冥主張開口,噴出一個宛如黑洞的光球,流星似的追趕,邪惡與龍的力量相衝擊,發出如雷般的巨響,天地為之震動…
但是因為龍淚的庇護,他們居然逃過一死,被衝擊的暴風擲到試煉洞窟的門口。
一摸懷中,龍淚的數量幾乎少了一半。兀那將龍淚納入慕德的懷裡。「你需要這個。」她的臉孔鐵青,「不要讓我有後顧之憂。」
慕德沒有推辭。他吞下龍淚像是吞下了燒紅的炭,整個身體被灼燒得疼痛不堪。但是疼痛過去之後…他全身泉湧著無盡的精力,之前的病弱像是假的一樣。
他的眼睛依舊是失明的。但是即使沒有視力,他卻清楚的「看」得到強烈的光和無盡的黑暗,這世界在他失明的眼中居然有了輪廓。
這,大概就是龍的力量吧。
但是他也知道,這不過是短暫的效果。就像是將自己未來所有的生命力濃縮在這一小段時間內。就算他們能夠挺過這一場難關,恐怕也活不久了。
不過,他只想跟隨著兀那的背影,直到那一天來臨為止。
這是一場非常淒慘的戰鬥。
宛如精練的火焰從天而降,兀那像是火神化身。她握住傳說中的神兵「亡者榮譽」,激烈的吟唱著種種聖歌,馬上鼓舞了頹喪的族人。
她身先士卒的衝在最前線,毫無畏懼的面對潮水般洶湧的魔族大軍。跟隨她而來的人類先知,頌唱著祝福,全力的為她施展所有技藝。
但是敵人是這樣的多,這樣邪惡和強大。跟她並肩作戰的戰士們身上都是傷痕和鮮血,一個個倒下,手裡還緊緊的握著自己的武器,怒張著憤怒的眼睛。
他們不捨…不捨這家園,這親愛的族民啊。
就因為兀那的勇悍和獸戰的執念,他們居然將原本開始攻打洞口大門的軍團驅散開來,救護的獸巫幾乎是捨命的上前搶救還有氣的傷患,在掩護下撤退,關緊大門。
厚重的大門一關上,兀那面對的是更淒慘的地獄光景:傷患緊緊挨著的躺在地上。即使是忍耐力超人一等的獸人,也忍不住發出輕哼。
有的人失去了手或腳,也有人頭上纏著繃帶昏迷不醒。還有傷患受了致命的傷拒絕醫治,要獸巫們去救助還有希望的傷者。
縱眼望去,大約只有一兩百人,大部分都是小孩和婦女。男子不是在外面的戰場上腐爛,就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和幾個有職者相望,心裡更是悲酸。他們互相擁抱,明白勢已至此,滅族恐怕是定局。
「我叫其他的人別回來。」負責聯繫的帕格疲憊不堪,「但是他們不聽我的…」她鼻頭一酸,「…才到港口已經都被殺了。」
慕德聽他們似乎有事相商,已經先站起來,幫忙醫療傷患。
兀那低下頭,心裡陣陣的悲愴。「…君主呢?」
「君主發狂了。」帕格眼淚掉下來,「我的姊妹服侍君主,就是發現君主不對勁才緊急叫我回來…但是等我抵達,君主已經將所有族長候選人召回,將他們、他們…」她泣不成聲,「將他們都殺了!然後一面叫著,『王座上沒有王,沒有王!』,一面打碎火神像,打開魔族的通道…」
「…沒有任何族長候選人活下來嗎?」兀那的心狠狠地揪緊。
「兀那,只有妳。只剩下妳。」帕格哭泣不已,「這一定是火神的恩典,讚美神!只要還有君主,獸人一族就不會傾覆!」
「事實上…」兀那張開口,卻看到族裡大大小小都向她屈膝,同聲讚美火神的恩典。
…這個時候,她怎麼能夠告訴親愛的族人,事實上沒有火神?他們這樣虔誠,這樣忠貞的獻上全心全意的祈禱,凝聚了全族的向心力。
在這樣莊嚴肅穆的氣氛中,她幾乎要相信,火神依舊慈愛的守護,她依舊是火神的兒女。
或許虛空中還是有著什麼看顧吧?難道這樣忠貞的祈禱不能造成什麼奇蹟嗎?
「願火神眷顧我們。」她低語,落下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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