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喘了一口氣,「是的,就是我…」這世界上,唯一記得她的,居然是個召喚獸。
「十四,對不對?我記得妳的名字。」莎芭蕾莉爬蟲類似的金色瞳孔倒豎著,她的記憶力清晰宛如炬火,「為什麼來找艾思?妳應該在…」
尼得之谷。再也回不去的,貧瘠的家鄉。
「我又被獻祭了。」許久許久不哭泣的她,溫暖的淚水流過乾枯的眼睛。
「獻祭?」莎芭蕾莉的眼神迷惑,「我已經殺了尼得之谷的魔獸了。牠不可能重生。」在我莎芭蕾莉的爪下,沒有重生的機會。
在那個春寒陡峭的清晨,聽從魔法師艾思的召喚,她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把自稱是神的賤物解決了。除了牠該死的唾液居然濺了一點點到艾思的鞋子,她的殺戮近乎完美。
偽神的神壇累累都是森然的少女白骨,眼前在母親懷裡瑟縮發抖的女孩,只差一點點,就得加入白骨的行列。
但是這個少女卻長大了一點點,告訴自己,她「又」被獻祭了。
「尼得之谷有新的魔獸嗎?」停留在人界太久,她忍不住咳了起來。
她搖頭,眼淚隨之紛飛,「因為不下雨。村人說,就是因為我沒被獻祭,神的亡靈憤怒了。」
那群暴民憤怒的踹開他們家的大門,帶頭的居然是自己的父親,眼底燃燒著灼熱的恐懼。
「殺了她!就是她害村子不下雨的!要這樣神的憤怒才會平息!」
不記得被多少隻手抓住,頭髮和身體都像是要被撕裂開來。硬從母親的懷裡抓走她,母親滿臉是血的倒在一旁。
哭喊母親的她被丟到獻祭用的鐵籠裡,村民發出野蠻的勝利的叫聲,在偽神的神壇之上,繞著火堆,又跳又唱的,將僅有的糧食和飲酒拿來祭神,和祭自己飢餓的肚腸。
直到夜深,喝醉的村民東倒西歪的躺了一地,有人開了鐵籠。
就像上次獻祭時一般,恐懼伸出爪子,撕開她的胸膛,緊緊的捏住她奔騰的心臟。
「噓。」白髮蒼蒼的村長打開籠子,「天快亮了,妳趕緊走吧。」
茫茫的從鐵籠出來,「走?」她的臉上滿是骯髒的淚痕,茫茫然。
「孩子啊,所以當初我要魔法師帶走妳。若是艾思路西法帶走妳,今天妳不至於死於暴民手底。」村長也落淚,「我老了。這麼多年來,已經讓多少無辜的女孩子餵了妖怪,苟延殘喘到現在。包括我的女兒薇思…」薇思破碎的衣服和殘破的手骨…深夜裡是怎樣恐懼的尖叫,每夜每夜的殘酷的在他夢裡慘呼著。
「媽媽,我想見媽媽。」她蹣跚的走向村子,村長抓住十四,「孩子,快走吧。」她不斷掙扎,村長用力的說,「孩子…聽我說,妳的媽媽已經傷重過世了。」
她怔然的坐在地上,「她是為了保護妳才受重傷的。快走吧,這也是妳母親的希望啊。妳的名字叫十四,可不是要讓妳只活到十四歲。不要讓我違背死人的願望。」
母親希望我活下去?怔怔的接過村長給她的匕首,發狂似的在滿是魔物的森林裡狂奔,終究在魔物的咆哮中,丟失了那把生滿繡的匕首,連帶家鄉的一切殘酷。
哭倒在莎芭蕾莉的懷裡,披風下,掩藏不住的獸爪輕撫著十四的頭髮,卻覺得跟母親的手一般溫柔。
「所以來找艾思嗎?」她轉頭看著森冷的大門,「因為沒有容身之地?」
十四也不知道,就算找到艾思路西法,能夠怎麼辦。跟著傭兵團四處流浪,她抱著的一絲希望,漸漸泯滅。正統馬雅學院出身的魔法師和平民之間有著不可橫越的鴻溝,即使他們所使喚的侍者,往往也有著高貴的血統,只是在成年禮之前,隨著尊貴的法師學習。
更不要提身為妓女這樣的賤民。
但是,她不認識任何人。即使每天晚上,總有不同的人走進她俗艷的營帳,她也用著僵硬的身體,讓不同的人溫存。等她拿得起劍,笨拙的殺死一個想侵犯她的敵兵後,她跟傭兵團的頭頭拜託,讓她上戰場。
為了人手不足頭痛的頭頭答應了,妓女的大姊對她也還好,她卻得靠氣味才認得出人。她已經不會辨識人的面孔了。
誰也不認識。艾思的臉,卻在這片模糊中,微微泛著光亮的笑意,他的肩上坐著冷漠的召喚獸莎芭蕾莉,沾滿鱗粉的翅膀輕揚。
她要捱得住長途的旅行。在傭兵團,沾滿血腥的砍殺了許多人,她的恐懼漸漸麻木,記憶漸漸模糊。只有艾思的臉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我要找到他,問問他,我該去哪裡。若是他不曾救過我,我會不會和其他少女一樣,安靜的躺在神壇的四周,哪裡也不用去?
他的拯救,到底有什麼意義?
脫離傭兵團,她沈默的帶著極少的積蓄和破舊的劍,向著遙遠的馬雅學院前進。有時抓盜賊,有時賣淫的籌措旅費,在幾乎不可能贏的戰鬥裡活下來,頑強的發著高燒和痊癒。
我要問問艾思路西法,我要問問能解人疑難的高貴魔法師。
這一切,卻粉碎得只剩下一點碎屑。她埋在莎芭蕾莉的懷裡,盡情的痛哭著,雜亂無章的說著說著,或許別人不會懂,但是莎芭蕾莉一定會懂。
也只有她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