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官相護 之二

雖然顏唐為通家之好,但是報到後唐勤書將親戚禮數作全,卻再也沒有任何來往。

什麼是通家之好呢?不只是兩家有親,交情還得非常好,小男孩和小女孩都能肆無忌憚的玩在一起…在講究七歲不同席的世家大族裡,這可不是隨便有的。

顏謹容他爹跟唐勤書爹交情就是好到這麼蜜裡調油,唐爹自許儒將,顏爹本是文人卻號稱武藝高超胸有千軍萬馬,事實上就是兩個不靠譜的二百五一起胡鬧,少小的情誼一輩子,兩家越發親近,要不她大哥也不會娶了顏家堂姊--標準青梅竹馬的情份。

有了這層親當然兩家走得更近,唐勤書路還沒走穩,就認識常來玩的顏謹容。

照理來說,像這樣的通家之好,再青梅竹馬一下也是可能的吧?剛開始是因為兩個年紀小,唐勤書又太安靜,在姊妹中並不出挑。後來大夥兒長大了,影影約約的傳出顏謹容似乎有些毛病…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算了。


至於這毛病吧,唐勤書都不知道算不算毛病了。她這個拐彎兒的表哥,小時候愛跟小女孩玩,長大了還是愛跟小女孩玩。這個小女孩的標準,還是七歲以下、嬌嬌糯糯的小姑娘。

就真的是玩,也不是外面傳的那些瞎話。他就是喜歡抱抱小姑娘,陪小姑娘翻花繩,踢毽子。幫小姑娘梳頭髮,喜孜孜的捧漂亮珠花衣飾打扮小姑娘。

然後對於七歲以上的小姑娘,他還真的是非常以禮相待…分外冷漠。

這不,就被人亂傳得厲害。喜歡十幾歲的小姑娘叫做風流佳話,喜歡六七歲的小姑娘就叫做猥褻,名聲非常不好聽。

雖然知道實情如何,也不是不同情,只是她也明白顏家為這個不著調的表哥操碎心,她沒事上湊著找事不知道避嫌?

不要鬧了。

但是吧,她初調到桃源縣,就因為有個當主簿的表哥,哪怕是九品芝麻官,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上頭有人」。

她又不是剛入官場的小丫頭,很明白「有關係就沒關係,沒關係就有關係」的道理。要不她突然空降到桃源縣,不知道要被排擠多久才能融入。現在同僚能和氣相處,上司不找麻煩,甚至很優容的分給她一個後衙的小院子…待遇簡直太好。

這一切都拜有個主簿表哥所賜。

而且據說這個主簿表哥還很精明強幹,縣令大人非常倚重,連縣丞都被他壓一頭…這麼好的靠山,真值得三節四禮的恭敬相待。

初入縣衙,她倒是沒給靠山丟臉面。

雖然說這位唐官娘和縣衙早先有的兩個女吏大不相同--人家只做文書,喝茶都要拂半天的袖子--她吧,風風火火的,辦事那個俐落。原本以為可以當個小子用,誰知道簡直可以大用。

六曹事,件件拿得起放得下,沒有一件不精通,而且不拒出勤,說走就走。這可比一堆天天嘴上掛著「有辱斯文」的大老爺們還讓人喜歡。

更讓人激賞的是,有回她出勤和捕快們勘查一件竊盜案,誰知道捕頭火眼金睛的揪出在人群中看動靜的賊夥。結果她這個記筆錄的官娘,在賊首差點逃逸時,飛出手裡帶鞘的刀,直接打趴,然後飛奔翻身上馬,狂馳著把幾個逃跑的一一掀翻,立下大功。

人家還謙虛,在文書裡大大的誇獎了捕頭捕快,自己的功勞嘛,只一筆帶過。

文來得,武來得,人還做得特別好。哪個上司同僚不喜歡?後來山溝縣那兒來人聊了聊,才知道這官娘在那兒可是鼎鼎大名,她之前的上司彭知縣能高昇,真有她一份助力。

山溝縣那是什麼地方?下下等的小縣,真正在山縫子裡,窮得整個縣城只有兩條街,唯一有馬的只有縣老爺和唐官娘。那種窮得掉渣的鬼地方,除了縣老爺,縣丞主簿都從缺,沒人要來。官都缺成這樣,何況是吏,一整個慘澹。

縣老爺只拿起掃帚拋畚箕,忙得團團轉。唐官娘會六曹庶務都嫻熟,也是被逼的--縣老爺只認識幾個大字的門房都用上了,她是全衙正正經經考出來的、學問最好的吏官。

山縫子裡的窮縣,年紀甚小的女吏,也是騎馬去幫著看春耕秋收,最後秋收的時候被山洪澇災給堵在山村裡了。聽說山坡都移體了,大災啊!這麼個小官娘愣是安撫百姓,驅逐流民,還拿出自己的體己幫助坍塌的山道重闢出來。

就是處置得當,原本以為會被摘掉官帽的彭縣令反而被褒獎升官了。老上司待她也好,想方設法把她調出那個山縫子--小女孩家憋在那窮山惡水的山縫子不是個頭,說親都不好說親。

桃源縣這邊的人,倒是好奇上了。你說這唐官娘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家世?有顏主簿那樣的表哥,家世總不會差的吧?為啥會去那麼個窮縣,簡直像是被流放似的。若是不去也是可以的吧?大家都知道,女吏就是女皇帝的擺設,很多女孩子都考上當個身分做嫁妝,分太慘的地方是可以用種種理由不赴任的。

長相沒得挑,學識沒得挑。你說她粗魯才會嫁不出去吧,人家禮數非常周全,言語和順。也見過她換上女裝赴宴,那就是人家說得窈窕淑女,聽說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

說真話桃源縣雖比山溝縣好,那也好得很有限。唐官娘這樣的姑娘家,在桃源縣城都像是格格不入的金鳳凰。

小小縣城沒什麼娛樂,人人愛好八卦。這唐官娘很是讓縣裡人嘴裡熱鬧了好久。顏主簿嘴嚴,結果大夥兒私下腦補,幾乎腦補出世家豪門恩怨錄。這唐官娘不是庶女,就是前頭子,真是感人熱淚傷心欲絕,不是被嫡母就是後母逼得活不下去,要不然怎麼會甘願去那山縫子掙出身。

唐勤書聽了流言暗暗好笑。

她娘親是最柔弱三從四德的人,哪來的嫡母和後母…她就是個嫡女。說起來只是一時不忿,倔性發作。真正跟她當面鑼當面鼓鬧起來的是她老爹。

說來說去,不過是婚姻。

她十二歲祖父重病,結果姜家來求娶,硬在祖父過世前換了庚帖。返鄉守孝,原本想著十五歲孝滿就成親。

守祖父孝她只需守一年,鄉居無事,她跟著族姊妹湊熱鬧考女吏,僥倖考上了。

結果京城來信,提及了姜家公子的庶長子滿周歲,宴席三日。

是的,姜家公子就是她的未婚夫。算算日子,大概是姜家公子侍妾有孕,就急忙忙的跟她定親。

這是騙婚。

認定她隨父母返鄉守孝,等到知道時已經鞭長莫及。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有規矩,將來的日子怎麼過?

她想退婚,可是父母雖然生氣卻不允。抗爭無效後,她起了倔性,死活都要去當女吏…最後就被父親掃地出門了。

連衣服都沒讓她拿一件,侍女也沒給她一個。最後是大她十歲的哥哥追上她,給了她馬匹銀兩,隨手摘下腰間的刀給她。

「出去看看也好。」大哥嘆氣,「女孩家也是得多見識見識。等到地方了,哥哥再送幾個人給妳…」

「不用了。」依舊年輕氣盛的她傲然拒絕,「爹會把氣撒在哥哥頭上。不就認定吃不起苦會回家求饒嗎?我寧可苦兩年,也不想苦一輩子。」

苦不苦呢?其實真的是苦,也曾經偷哭後悔過。本來錦衣玉食遍體綾羅,突然從雲端跌落泥塘,見識人世間最庶民的飢寒交迫。

可見過最壞的,就會覺得現在的日子像是泡在蜜罐子裡,每天都挺甜。

我可是女吏,官娘。不是閒閒坐在深閨傷春悲秋,而是真能做點事情的人。

其實還挺滿足的。

她的小院有點殘破,跟隔鄰的圍牆塌了一截,只能遮到胸口。但是鄉情純樸,隔壁不知道是哪個同僚,其實也沒什麼。在山溝縣的時候,後衙勉強可住的屋子少,一人一間,隔壁住得是一家四口…都不算什麼了。

這小院雖然偶爾淹水,但是有口乾淨的井,能夠種點菜蔬,真的是很受照顧了。

她愉悅的巡邏完兩行蔥韭,準備把廚房水缸的水提滿時…隔牆院子的屋子冒煙了。

雖然她不會飛簷走壁,還是能撐著矮牆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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