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偕到官衙立刻被忙碌淹沒了這點小兒女心思。
此時正值秋收,確定升官的縣令和縣丞樂顛顛的秋巡去了,為了最後的政績加磚添瓦。顏主簿理所當然的鎮守在衙,非常嚴肅的坐堂理案。
經過三年磨練,將他最後的那點公子哥的味道洗鍊乾淨,很有氣勢的拍下驚堂木,官威凜然…雖然問的是瘋牛撞倒隔鄰一堵牆的案子。
其實吧,當了幾年主簿,滿縣城熱情奔放的大姑娘小媳婦,就沒扔過一朵花一顆果子在顏主簿身上,說起來真有點不可思議。
可連唐官娘在同僚眼中都宛如天人,芙蓉公子在縣城姑娘眼中,更跟神明一樣。俊俏的跟畫中人沒兩樣…但實在太冷艷高貴,沒事就繃著散發寒氣,看了心裡就發顫,瞧還是愛瞧,但只敢溜在牆根偷瞄,誰有那膽去調戲走高冷路線的神明。
唐勤書有點感慨。
顏家表哥真有點可惜。男兒志在四方,說沒有點入閣拜相的追求,那是不可能的舉子入仕在官場上就是矮一截,沒考進士真是太傷。
最可惜的就是,不是考不中,而是沒去考。顏家伯父伯母對他最大的不滿可能也是這個。
走實務路線,不是不可以,實在太漫長。像是她的老上司彭縣令,也是舉子入仕。他力爭上游的方法就是,山縫子試種玉米,但也足足花了十年工夫,種子還是他自己掏腰包從泉州海商手裡買到的。
這個時空的海運,可以說是超乎尋常的發達。不但大燕有個橫空出世的閩南侯,在中美洲的馬雅城邦中也屢有異人,導致燦爛文明加上海運這筆濃墨重色。
雖然不至於大燕直航扶桑(非倭國今日本,而是馬雅城邦漢稱),扶桑直航大燕,但是輾轉貿易是有的。所以許多不可能出現的玉米、辣椒等等,在此時的泉州並不希罕,只是並沒有大量種植,或還沒摸索出種植方式。
可以說,彭縣令賭很大,但也讓他賭中了。但這條路,當中血淚崎嶇,實在是萬般不易。
唐勤書感嘆的是,讓顏家表哥憋在窮鄉僻壤種十年田…她還真沒辦法想像。
過了秋收那段忙碌,山縫子縣的鄉親拉了一車玉米,千里迢迢的給唐官娘嚐鮮。唐勤書眉開眼笑,縣衙都轟動了。
這畢竟是新鮮玩意兒,彭縣令十年苦心不是開玩笑,種植方式一正確,畝產著實驚人。雖然已經上報朝廷,育種種植書已經周告天下,但什麼也比不過這麼一車拉到眼前真實震撼。
鄉親與有榮焉,路途遙遠難得來一趟,但是大豐收送不到彭父母面前,總能送到唐官娘面前。那股熱鬧勁兒,跟過年似的。唐官娘不但留宿,還親手辦席。
山縫子隨便問一問,誰不知道唐官娘一手好茶飯,這真是太有口福了。
結果一車玉米換了一車大米,唐官娘還硬塞了二兩銀子叮嚀買大豬給鄉親們暖冬,真是特別不好意思又覺得欣慰,唐官娘一直都是這樣的好,遇到彭父母和唐官娘這樣的好官,真是百姓的福氣。
等鄉親走了,這車玉米就分送給同僚嚐嚐,大夥兒笑嘻嘻的回去研究怎麼吃,大半都水煮了事,畢竟人多分下來,也不過幾根,不可能拿來磨粉。
顏謹容倒是躬逢其盛,唐勤書心情到位,非常愉快的烤玉米。
烤玉米聽起來簡單,可不是真的剝了包葉就直接上火烤了。得先將包葉的玉米煮熟,包葉不去,放在炭上翻轉著烤,這樣表面才不會焦,而且收縮後甜度增加,然後去葉,搽上特製的濃醬翻轉細烤,反覆塗醬。
那個香,可以傳十里去。咬起來比水煮的硬,但是吃起來醬濃而甜,一口氣吃個三四個大玉米都沒問題。
唐勤書只吃了一根,原本想送去給上司嚐嚐的都讓顏謹容包辦了。她勸顏家表哥不要吃太多,未果。結果當天半夜顏謹容果然鬧了肚子…烤玉米不但上火,而且不好消化。
貪嘴的顏主簿因此很吃了點苦頭。
但他並沒有因此受到教訓,之後更喜歡各種玉米製品。別人拼死吃河豚,顏主簿拼著腸胃弱吃玉米,精神其實差不多。
讓唐勤書只能無言,每次煮了跟玉米有關的菜,就會煮一缽山楂湯給他消食。
深秋霜降,京城的來信突然變多,顏伯母也開始與唐勤書通信。
第一封吧,是表達歉意。沒辦法,照著醬菜錄醃的醬菜大受歡迎,顏娘「不小心」透露了來源。若是有人求食譜…真是給嬌嬌添麻煩了,不用看她的面子,不給也沒關係。然後要她好好保重,有什麼重活都叫表哥辦了,千萬不要不好意思。她這小兒子,聰明只在外表,事實上蠢得很,讓唐勤書多包涵提點。
隨信來的是一整套由裡到外的漂亮衣服,配套的還有一副金鎏銀頭面,非常精緻。另外還有套儒袍、白玉簪,說是讓她家常穿的。
信和禮物都讓唐勤書坐立難安。
如果胭脂水粉那回是暗示,這次就是堂堂皇皇的明示,再明白也沒有了。
顏伯母已經在為她京城的名聲鋪路,表示她很喜歡這個心靈手巧的風雅姑娘。而且是真心看重,送的禮物價格不算昂貴,不至於推卻,但貴重的是裡頭的心意和探問。
其實顏伯母不用這麼費心。真想要提親,直接跟她爹娘提就是了。會這樣婉轉,就是想知道她的態度。
這是一種尊重。尊重她這個小輩,也尊重她女吏的身分,一點也沒有看輕。
上回她敷衍過去,顏家表哥也沒追問。這回,她再也不能敷衍了。
這風聲放出去,她老爹的思維向來非凡人所能推演,但照他和顏伯父過命的交情,說不定大腿一拍,就把他這個逃婚又被退親的女兒給訂了。
仔細想了好久,她終於嚴肅的問,「顏家表哥,你覺得我如何?」
顏謹容差點把自己的腳掌給劈了。
拿著斧頭,他看著肅然而立的表妹,發現她雪白的耳輪現在卻非常的紅。看起來很鎮定,手卻有點抖。
他上前一步,拿走她手裡的斧頭。
他差點劈了自己腳掌,可不希望也劈了表妹。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註)」顏謹容非常堅決的說。
終於連臉都紅了起來。只要說好和不好就好了…誰要你這麼不知羞的說這些!唐勤書覺得自己應該憤怒,但卻只有心慌和一種莫名的滋味。好像剛吃了一顆紅通通的楊梅,又酸,又甜。
「為、為什麼啊?」話剛出口,唐勤書立刻後悔莫及。這麼蠢的問題居然從她嘴裡冒出來。
淡定呢?從容呢?嚼巴嚼巴的都嚥下肚了嗎?!
「因為心悅。」顏謹容非常篤定的說。內心卻是呈現樂開煙花的狀態,一整個飄飄欲仙。
表妹,先告白呢,真好。
--直到他看到娘親的信,才知道是娘親為他先明示了,差點吐血。追媳婦兒這回事被老娘代勞,其滋味真是難以言喻。
最傷心的就是,表妹不是告白。真是美麗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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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出自詩經.國風.鄭風.女曰雞鳴。白話翻譯為,「射下野鴨或雁,你烹調佳肴。佳肴既成共飲酒,與你白頭偕老。你彈琴來我鼓瑟,惟願歲月永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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