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車夫名為李大郎,原本是專為鏢局趕馬的,年紀大了不再吃刀頭飯,但京城來往是熟慣的。
見多識廣,看過的小官小吏也不算少,但是見到這兩個官人還是稍微有點悚,低了頭不敢多看。
精氣神人跟人就是不一樣。你說這兩官人只是貧門薄戶他都敢一口啐上去,那什麼眼神。
一瞧就是貴人,八成是家裡嚴放下來歷練的。一聽,果然,調職兼返家,京城貴人呢。他這雙老眼可不昏。
雖然只瞄了一眼,喝,那真比畫上的人好看。據說當中有個還是頗有官聲的官娘,真絕了。皇上是帝母,帶得這些小娘子一個賽一個的伶俐,可得小心伺候著。
他恭恭敬敬的朝顏謹容喊了官娘,又向唐勤書揖禮,喊了大人。
顏謹容的臉立刻綠了。
唐勤書拼命吞嚥,勉強把笑聲吞進去。非常和藹可親的說,「老人家看差了,敝姓唐,甲午年忝點女吏。」
李大郎這才張大了眼,仔細的看了唐勤書,又更仔細的看顏謹容。好半天也沒分出哪個不是女娘,只訕訕告罪,「小的眼拙,眼拙!」
「不怪你。」唐勤書忍得辛苦,趕緊飛身上馬,「路途可遠,不能誤了。」
顏謹容已經快把鼻子氣歪,惡狠狠的瞪了肩膀一聳一聳的唐勤書,甫上馬就狂奔而去。
居然把人認錯,李大郎很是不安。但是這個唐官娘實在是好性子,一路寬慰,還岔過這遭問了沿途須留意的地方。後來那比女娘好看的顏大人,也沒怎麼樣,自己好了,李大郎懸著的心才放下,慶幸這活遇到的都是善心人。
接下來,更把他的疑慮都打消了,一整個輕省活。
少年官吏吧,他也跟隊過,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一上路就狂奔,然後傷馬,反而誤了行程。要不就是挑吃撿睡,趕路中哪有好吃好穿。再不然就是不聽勸阻,偏要抄小道,遇到無賴還是小事,萬一撞上山賊,那真是把性命都掛在腰褲帶。還有各種碰瓷仙人跳,少年公子哥總是血氣方剛。
誰知道,這個俊俏的官娘頗懂行路之難,比女娘還好看的大人也服勸。這一路上都是隨著官娘的馬,小步疾走快跑,居然頗有模樣。不但照顧到兩官人的馬,還照顧到他那辛苦的大青。
一路沿著官道,住宿就在驛站,從不去可疑的地方。還挺客氣,有啥好吃的都不忘他這老車夫,風塵僕僕的,也沒喊過一聲累或苦。
這才是真正的貴人嘛。比起那些鼻孔朝天的不知道強到哪兒去。人家家裡真會教孩子,果然是京城裡的世家子弟。
其實唐勤書也很意外,顏謹容居然一路吃得起苦。雖然說頭天臉色蒼白的滑下馬鞍,僵著腿說,「難怪鞍馬嫻熟的武將幾乎都是羅圈腿。」讓她一陣狂笑。
皇上給的調令時間實在有點緊,路上耽擱不得。她還有自己趕路的經驗,顏家表哥南下桃源縣,可是跟了大商隊,坐著豪華馬車,一路舒舒服服過來的。
當初她自己從山縫子縣到桃源縣,吃過傷馬的苦頭,出發前又仔細打聽。要論起模擬架構的能力,大燕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所以她一路上心裡有數。可在她眼中嬌滴滴的「顏表姊」,真讓她刮目相看了。
開頭幾天磨破了腿,也是咬牙忍過去,之後也撐下來了。吃的用的住的,粗糙得很,他也沒有怨言。路上遇到攔路的劫匪,她開弓先射死了對方拿弓箭的,結果她射死一個,顏謹容連珠箭射死三個,最後把那群劫匪打得落花流水,只剩下小貓兩三隻逃跑…
顏家表哥也只是吐了一回,還是強撐精神的趕路,晚上吃飯還是三大碗,能夠吞得下肉。
想當初,她頭回殺人的時候,不光吐,還大病了一場,整整一個月都茹素,聞到絲毫肉味都發乾嘔。
一路下來,她真覺得喊他表哥不會心虛了。
想想也是,這三年磨礪下來,顏家表哥也不再是那個嬌滴滴的京城貴公子。
但是半個月後,唐勤書還是暗暗好笑。
雖然不抱怨,也努力把那些粗礪的食物吞進肚子裡,奈何他什麼苦都能吃,就是腸胃嬌慣壞了,三天五天忍得,十天八天就開始扛不住,飛快的瘦下來。一整個衣帶漸寬。
他一貫逞強不說,唐勤書卻不落忍。但為了保證旅途平安,走得是官道,宿的是驛站。驛站的飲食水準…你懂的。
這時候就有點懊悔,為了輕裝上路,醃的醬菜曬的乾菜,都送人了。除了一箱調味,還真沒帶什麼能安慰顏家表哥的食物。
秋老虎厲害,顏家表哥雪上加霜,原本就胃口不好,食量越發小了。路途還有一大半,吃不下怎麼扛得到最後。
旅途所限,真苦於無米之炊。可唐勤書是誰?天生靈慧的妙手。到驛站廚下,瞧見剛悶好的糙米飯,捨了幾個銅子,挖了幾勺豬油,要了三個新鮮雞蛋,自帶的醬料調了調。
就這樣將豬油與醬拌入糙米飯中,拌勻了,趁熱氣未散,打了個生雞蛋在上面,再次調勻。別看非常粗糙,吃起來才知道,豬油和熱騰騰的糙米飯有多合,加上濃濃的醬汁,和雞蛋半生不熟的香,直能勾得饞蟲一個勁的往外爬,冒尖的豬油拌飯填再多都覺得不夠。
不說顏謹容和李大郎拼命的扒飯,連同在飯堂的路客都頻頻嚥沫,吼著要來一碗豬油拌飯,一上來又覺得不對勁,嚷叫起來,把廚子給急的。
唐勤書只覺啼笑皆非,指點了一下。主要是各家醬汁不同,這比例稍說說也就懂了。可廚子更急,官娘在飯堂就開講了,全讓人聽了去,這怎得了,還怎麼當私家菜了。
李大郎近水樓台先得月,不但背起來還殷殷詢問。一路上唐官娘不斷發明新菜色,他就一路背。最終這趟跑完,他回去照個唐官娘的簡單菜開了家唐家食館,終成小富,真是意想不到的緣份。此是後話。
一路艱辛,終於到了離京最近的十里驛站。總算在期限內抵京了。
京城最近的驛站,當然非常豪華有檔次。終於有機會痛快的洗個澡,而不是打個一小盆水擦擦。
也是得打理打理,並且使銀子差驛站小廝回家報個信。
想到回家,兩個人心底都有點沈重。雖然逃婚成功了,但是家裡都喊打喊殺。家門能不能邁進去…誰也不知道。
這會兒,兩個人開始商議萬一被拒門外該何處落腳。
顏謹容還好一點,大不了往外祖家小住一陣子,他外祖父外祖母對他相當疼愛。可唐勤書怎麼辦呢?她外祖家早就跟唐娘斷絕關係。
這又是一段公案,滿京說什麼的都有。唐勤書和她哥小時候還莫名的被排擠恥笑過。
唐爹在娶唐娘之前,其實還有個元配。那元配還是唐娘的大姊。
這個唐勤書該喊大娘的姨母,突然暴病身亡,留下一子。妻孝還沒滿,唐娘就進門當續弦了,這可把外祖父外祖母氣歪,聲稱斷絕父子關係。這還沒完,唐娘進門沒多久,那個大哥兒就意外夭折了。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唐勤書她大哥死活不准她過問,大嫂也諱莫高深。但是會這樣瞞她,真是不言也似言了。
她哥真的是苦,苦到黃連煮苦瓜了。到現在逢年過節,她哥都去大娘的牌位跪香一個時辰。清明中元,絕不會忘了給大娘兼姨母掃墓。
每次她哥這麼做,唐娘都要發脾氣,嚶嚶嚶的哭一場兼病一場…順便躲掉去行妾禮。
她懂事後也跟著哥哥這麼做。所以唐娘覺得他們兄妹都跟她不貼心。
但是誰懂當惡人子女的痛苦。
明明什麼也沒做,可出生就是罪。
所以想到父母,唐勤書總會腹誹,一對廢物點心。但更多的,卻只有無奈和恥辱,沒法想更多。
顏謹容看她情緒不高的說,「該去給大娘問安。」,就知道她被勾起舊愁,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關她什麼事。
要說有關,那也是唐爹唐娘倆造的孽,說不定唐爹的孽還大多了。
「好好休息,我明天陪妳去吧。」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才謹慎又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唐勤書的肩膀。
結果第二天哪兒也沒能去。唐勤書她哥和顏謹容他哥聯袂前來接人。
趕緊的,趁唐爹和顏爹這對狼狽為奸的二百五出京賞菊,回家造成既定事實,安置幾天,等他們回來頂多罵兩句。
是說,初雪都快下了,還有啥菊可賞?
唐勤書她哥不好意思說,顏謹容他哥皮笑肉不笑,「老爹的真愛改名珠菊。要我說,平白糟蹋好花名兒。」
眾皆默然。
唐勤書想,他爹和顏伯父感情居然好到這種程度。真非常人所能理解。
這是八奇吧?這絕對是八奇領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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