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正在用早飯的時候,顏謹容投帖來訪。
錯愕了一下,唐勤書扔了筷子就往外走,「迎到前院花廳。」
一大清早的,是出了什麼事情?她隨手拿了件大氅披上,踏過滿地的初雪匆匆往外。都快到了才想到,這可是京城,不是窮鄉僻壤的桃源縣,顏家表哥就這麼上門…好嗎?
是不是有什麼急事,還是他們七日後要當差報到有什麼變數呢?踏入門口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哥哥上衙去了,嫂子怎麼就報到她那兒。
嫂子那促狹鬼真是…
捧著茶出神的顏謹容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不知道是冷還是別的情緒,雪白的臉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紅。
「怎麼了?」唐勤書暗暗揮去不該有的思緒,關切的問。
顏謹容啞然片刻,脫口而出,「床太軟。」
然後,然後他想給自己幾個巴掌。為什麼開口就犯蠢。
唐勤書眨了眨眼睛,這是…不習慣?想想也是的,「炕睡習慣了,雖然有地籠還是覺得拔步床有些空冷。」
她笑起來,「嫂子都沒敢動我的佈置。只是我不知道以前是怎麼想的,一屋子白紗…真是被寵壞了。哥哥嫂嫂也不說我,現在看起來好像滿屋飄孝。」
少女的時候怎麼會覺得這樣飄逸,想想真是自以為是的蠢。不但難洗,兆頭也不好。
那些煙羅紗可是費錢的很,居然還每季要換。這些錢可該能換多少糧食。
顏謹容暗暗鬆口氣,跟著笑起來。出去幾年,回來看自己的屋子,也是不習慣。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弄得這麼故做清高和矯揉造作。
果然表妹也是這麼覺得。
聊了一會兒,唐勤書還是沒搞懂他一早匆匆而來是作什麼,只看他一直填點心。「該不會早飯都沒吃吧?京中餐點應該很不錯才對。」
顏謹容停了手,「…是不錯。只是,十碟八碗的,太奢靡,而且看不出是什麼做的。」
…所以呢?
他安靜了會兒,「昨天傍晚,丫頭傳膳。我明明應了,卻往東牆走。」顏謹容訕然,「然後覺得東牆粉得太白,又太高…不容易爬。」
他開始覺得自己真的蠢透了。
「只是,就算爬過去,也沒有…」隔牆並沒有唐家表妹,爬過去也沒用。
然後他就開始焦躁了,不得安寧。晚膳都是他愛吃的菜,但是突然覺得美味得很空虛。床又太軟,蓋著被太暖,不蓋太冷。稍微一動,外面守夜的丫頭就問得煩人,一夜都沒好睡。
明明今天有很多事要做。他回京也就幾天閒暇,他得去探望母親,諸位長輩師長,都不能落下的。
但他焦躁得連早飯都吃不下,毫無辦法的往唐家跑。
沒有見一見表妹他就是懸著心。明明她也不會跑掉。
唐勤書低頭喝茶,綰著士髻,穿著廣袖大袍的領口,露出一截已經泛著粉紅的頸。
「我…」顏謹容想解釋,卻被唐勤書打斷。
她清了清嗓子,「行了。下午有空的時候過來,我看看有什麼材料。」
突然覺得好熱。顏謹容鬆了鬆領口。大概是臉太燒的關係。唐家表妹也臉紅了。心跳得這麼厲害,卻覺得那股焦躁都消失了,特別寧定。
「我下午過來。」顏謹容低聲說,想想不對,趕緊補救,「來探望堂姊。」
「…嗯。」唐勤書驚覺自己聲音太軟,又清了清喉嚨。
該走了。但是又不想走怎麼辦?
顏謹容皺著眉站起來踱了兩步,又想起昨晚大哥叮嚀的事情。「對了,那個,我們…」的婚事,「可能要等寶文司初具規模才能…走六禮…掌櫃很性急的。」
這時候,就覺得慕容掌櫃文昭帝非常沒有人性。既然是他們共同署名密折,才有寶文司,沒有眉目之前,他們敢耽擱時間走六禮下聘成親,大概下場會很慘。
聽說最近邊遠疆土已滿,最新興的流放地點變成南洋呂宋。
想到就不寒而慄。
「不急。」唐勤書低低的說。
可是我很急!
顏謹容還是沒敢對著唐家表妹說瘋話,「不用送了,我下午過來。」
唐勤書獨自坐了一會兒,覺得臉頰的熱褪了下去,才若無其事的走出去。
她聽明白了。雖然覺得顏家表哥果然少很多根筋。下意識想去爬牆也是很蠢的行為。其實吧,他也不少這一口吃的吧。顏家的廚子在京中還是屬得上號的。
她都不知道為什麼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也跟著變蠢了怎麼辦。
結果顏謹容才過午時就又上門了。唐勤書煮的小食才出爐。
不過是幾個很小的芋頭,雞蛋大小,坦白說,要不是她去翻菜簍刻意留著,一般都是棄而不用的。
也沒有特別的烹調,只是用水煮,煮熟就起鍋了。只是拍切了蒜茸、調醬。剝一半的皮沾醬吃,就是這麼簡單。
但很少人知道,就是因為小,完全濃縮了芋頭的風味和口感。只要火候拿捏得宜,香酥滑馥,有種濃烈的膏腴感,和蒜茸醬再搭也沒有。
煮得好的小芋,甚至完全不沾手,剩下的皮稍微捏一下,就能完整滑出,完美的享受芋香。
顏謹容覺得,他之前吃的芋頭都太粗糙,今天才知道真正的滋味。
他相信這輩子不會吃到更好的芋頭了。
後來別人說到「幸福」兩個字,總是讓他想起膏腴滑酥的味道。一定是這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