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方纔朦朧睡去,坦姆恩突然被搖醒。
他不愉快的露出獠牙,卻發現是珊娜。她臉孔慘白,在唇間豎起食指。
「…什麼事?」他警覺起來。
「坦姆恩…我知道這個要求太過分,但請你幫幫我。」她聲音顫抖,「沒人願意幫我,我又背不動…」
「背不動什麼?」他緊急著裝。
「…我的病人。」珊娜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聯盟軍官堅持要殺掉我的病人,銀色黎明的事務官居然認同他…我要把他帶回聖光之願大教堂,你能幫我嗎…?雖然他是聯盟的…我也知道你對聯盟是怎樣的看法…」她聲音裡的哭聲濃重。
「別哭,我幫妳。」他抓起雙手斧,「人呢?」
他隨著珊娜悄悄的潛入聯盟的權充醫院的帳篷,在他眼前是個發著高燒的半裸青年,胸口有觸目驚心的腐黑傷口。
…屍瘟!
「是該殺了他。」坦姆恩試圖說服珊娜,「他沒有救了,什麼時候會變成殭尸都…」
「我控制住他的腐敗了,可以的,我控制住了!」珊娜搖著坦姆恩的手臂,「明天是他二十五歲的生日,他不該在出生那天死掉的!他是我的病人,求求你坦姆恩,已經死太多人了,他不該死不該死的!就像我不會讓你死一樣,我不要有病人死在我眼前了…他可以得救的…」她流出惶急的眼淚。
但坦姆恩卻有點酸澀的感覺湧上來。他悶悶的將青年背起來,像是背著一件衣服,「…妳的情人?」
「弗德怎麼會是我的情人?」她破涕而笑,「我們是鄰居,她姊姊還是我小學同學,跟我弟弟一樣…真好笑。不是他。」
「那是誰呢?」他背著弗德往外走,「他怎麼會讓妳發終身誓。」
珊娜呆了一下,沒有回答,「…從這邊走。」
他們帶著弗德,連夜趕往聖光之願大教堂。終於在天明的時候抵達。
然後是漫長的爭辯,有一半的人認為該殺掉弗德,但有另一半,而且多為醫生的強烈反對。最後是萊尼德.巴薩羅梅結束了爭論。
這個身為不死族卻依舊是聖騎、可敬佩的鬥士開口,「若感染屍瘟就該死,你們似乎應該優先毀滅我。」
因為他的挺身,讓許多感染屍瘟的患者有了活命的機會。珊娜接近蠻橫的辦法被採用,許多牧師或聖騎醫生都竭盡全力醫治,連德魯伊和薩滿都共襄盛舉。
原本一感染就必須處決的患者,因此活了不少人下來。但這完全是戰地醫生的犧牲奉獻,還有被感動的聯盟部落醫師來當義工,才有如此生機。
確定弗德獲救,疲倦的珊娜只有力氣露出一絲笑容。「坦姆恩,我不知道要怎樣表達我的謝意。」
他抹了抹臉,「這沒什麼。是妳的堅持救了他。」
默默相對,滿心的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珊娜含著眼淚笑著,伸手握了握他。「…請你繼續協助銀色黎明。」
他胡亂的點頭,「我會的。」
之後他的確這麼做,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協助銀色黎明的任務。他在東瘟疫之地待了很久,但他坦承,他的動機並不純粹。
因為他是為了可以就近探望珊娜。
「…妳能不能不要這麼累?」每探望一次,他就難過一分。珊娜迅速的憔悴消瘦下去,「妳現在跟不死族沒兩樣了!」
珊娜笑了起來,她很久沒這麼真心的笑。「沒事的。戰爭接近尾聲了。」
「但妳也…」他煩躁的搔搔頭,「總之,多給自己一點休息的時間。」他尷尬的轉開頭,「弗德那小子呢?」
弗德住院的這段時間,已經和坦姆恩熟稔起來。
「回暴風城了,他退伍了。」珊娜臉孔黯淡了一下,又重新振作,「他很好。我也很好…」
「妳一點都不好。」他衝口而出,「妳瘦成這樣,我很難過!」
珊娜微微張著嘴,兩頰淡淡的起了紅暈,坦姆恩也一樣。不約而同的,兩個人一起別開臉。
「…我要走了。」坦姆恩侷促的站起來。
「喔,好。」珊娜送他到門口,「小心些…保重。」
悶悶的走了幾里路,像是急行軍。坦姆恩在一棵大樹下站定,覺得自己真是蠢斃了。
他暴吼一聲,把腦袋撞在大樹上。
他和幾個隊友去清理斯坦索姆,任務很順利,他們出來的時候還圍著營火還閒聊吃晚餐,但坦姆恩有點心不在焉。
「胃口不好?」同行的食人妖女牧師偏著頭,「還是身體不舒服?」
她是個牧師。坦姆恩思忖了一下,硬著頭皮問,「藍雪…問妳哦,你們牧師治療用的是什麼能量啊?」
他是戰士,對這些都不懂。他知道他憑藉的是怒氣,但完全不懂牧師治療是靠什麼。珊娜的樣子太不對勁了,不就是醫療病人?她不完全是勞累所致,而是一種可怕的…像是生命力不正常的飛快流逝。
他這個無畏的狂戰第一次感到恐懼的滋味。
「你不是滿腦子打打殺殺,怎麼會想到這個?」藍雪笑了,「我們治療者通常都是呼喚良善的力量來治療你們這些只會衝鋒的死傢伙,有人說是聖光、有人說是自然或元素,我個人覺得是單純的良善啦…當然也有我們個人的生命力和意志…」
「…生命力?」他張著嘴,「你是說你們用你們的命來治療我們?」
「不是啦,」藍雪苦笑,「呃…法力?應該說法力。但法力根源於靈魂,耗費靈魂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轉眼看到坦姆恩一臉驚駭,「這完全是可以恢復的啊,你不要一副見鬼的樣子,只要不要消耗過度,充分休息補充水分就行了…」
他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會有人消耗過度嗎?」
「有啊。」藍雪嘆息,「聖光之願那邊的醫生早晚會沒命的。」
坦姆恩的臉孔刷的一聲雪白,但藍雪沒有發現。「他們幾乎把自己所有力量都拿去救那些本來註定無望的屍瘟病人。他們簡直是拿命去拼,好將屍瘟集中在某處方便割除。這簡直是瘋了…但他們瘋得令人好感動。所以我會去當義工,幫他們減輕一點負擔。幸好戰爭似乎快結束了,不然這些醫生一定會先死的…尤其是珊娜牧師,唉…」
坦姆恩張著嘴,想說什麼,卻發出一聲類似哽咽的咕嚕。
珊娜會死。他突然覺得一點空氣都呼吸不到。他早該想到吧?珊娜那種拼老命的態度,憔悴到不成人形的模樣,他早該知道的。
霍然站起,「…謝謝妳,藍雪,我欠妳一個大人情。」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呼叫出座狼立刻往東方狂奔。
藍雪瞪大眼睛,轉頭問夥伴,「…我說了什麼?他又怎麼了?」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
***
下了座狼,他發現他雙膝顫抖,等衝入附屬醫院,發現珊娜不在時,簡直是天旋地轉。
熟稔的醫生看他臉孔發青,「你應說珊娜昏倒的事?消息傳真快,真不愧是聖潔之花…」
「她昏倒了?」讚美上蒼,她還活著,「她在哪?」
「逼她去休息了。」醫生搖頭,「安其拉押著她去的,在她自己的房裡。」
「感謝你醫生。」他匆匆拍了拍醫生,呼吸急促的往她的房間跑去。
正要敲門,聽到裡頭有人交談。
「…回暴風城去吧,珊娜。」那是安其拉法師的聲音,「妳在這樣大量使用聖光,妳會死的!」
「我不要回暴風城。」她低低的說,「我會克制的。我會好好休息…但我不要回暴風城,我的病人在這裡。」
「…納克薩瑪斯攻陷在即了。」安其拉的聲音很無奈,「這些病人也陸續撤回暴風城了…妳為什麼不回去?並不是人手不足,妳為什麼…」
「安其拉,別說了。」珊娜聲音很疲倦,「我不走。」
「…回暴風城就別想再見到那個獸人對嗎?」
坦姆恩的臉孔刷白,然後立刻漲得通紅。他聽到珊娜軟弱的辯解,連他都不相信。
「那妳告訴他呀!」安其拉嚷起來,「跟他說啊!妳不能在這裡了。妳需要好好調養,東瘟的空氣對妳太吃力了!妳就不能休息個一兩個月再回來?我知道了,妳怕到時候戰爭結束,妳的獸人大叔就這麼回去部落,妳再也見不到他對吧?」
「就沒有什麼好說的,妳要我跟他說什麼?」珊娜像是生氣了,「而且他才大我兩歲,還沒三十呢,什麼大叔,沒禮貌!」
「…妳這白癡。」安其拉受不了的說,「沖昏頭的白癡。妳發什麼終身誓啊!笨蛋!」她怒氣沖沖的打開門,坦姆恩看她走向門口就趕緊閃到一邊。
幸好她太氣了,一路走一路罵,沒有發現這麼大隻的獸人狂戰。
坦姆恩手足無措的站在陰影處,想了很多很多。
我不要她死。
遲疑的,他敲了敲門。珊娜一面抹去臉頰的淚一面開門喊,「就跟妳說我不回暴風…坦姆恩?」
「…我聽說妳暈倒了。」他已經鎮靜下來。
「沒那麼嚴重。」她勉強的笑,「我睡眠不足。」她讓了讓,請坦姆恩進來坐。
他坐下來,低頭想了想,「…妳的錘子還在嗎?」
「在啊。」她有點莫名其妙,「當然,我隨身帶著。」
「我可不可以看看?」
…坦姆恩怎麼了?雖然疑惑,她還是遞給他看。
「真精巧…」他稱讚,翻來覆去的看著,「『麻醉』無數病人…妳用多大力道?」
「這是特別定做的。」坦姆恩來她總是很開心,「所以差不多跟敲雞蛋的力氣就行了。」
「是哦…」坦姆恩漫應著,突然緊張的看她背後,「妳看!會飛的科多獸!」
「什麼?」珊娜轉過頭,「在哪?」
敲雞蛋是吧?坦姆恩舉起錘子。
在一陣金星之後,珊娜軟綿綿的倒在他的臂彎。
確定她還活著並且沒有腦漿迸裂,安然無恙,他不禁佩服起製造這把錘子的師傅。
「我想,只有一點點痛。」他將珊娜扛起來,遮掩在披風之下,火速離開聖光之願大教堂。
-
喜歡這篇文章請給蝴蝶稿費(留言)或是點一個大大的讚喔~(<ゝ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