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把他還給我!」一面發著抖,蒼白著臉孔的小女孩,突然闖進了玫瑰的辦公室,突如其來的對她吼著。
為了企劃憂煩的玫瑰,茫然的抬起頭來,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神。
「誰?」
副理假裝好意的探進頭,「玫瑰,怎麼了?哎呀,你怎麼把人家小女生弄哭了?」
拍著小女孩的背,「怎麼啦?妹妹?有什麼事跟叔叔說…」
「副理,」玫瑰的臉凝著嚴霜,「這是我的辦公室。」
副理沒有理她,繼續哄著小女孩,門口擠滿了看熱鬧和竊竊私語低笑著人群。
她隔開副理的手,臉孔笑著,眼睛卻銳利的像是要殺人。
「副理,請你離開。」
「我不過是關心…」他辯解著,看著玫瑰越來越凌厲的眼神,聲音漸漸的小了。
「通通給我滾!」不可遏止的壞脾氣終於發作,在看熱鬧的人群面前用力關上門。
看著她的暴怒,小女孩抖得更厲害,卻倔強的抬起下巴。
很乖的小女生。不知道國中畢業了沒有,乾淨清秀的臉龐,樸素的穿著吊帶裙,很是可愛。
「誰?要我還誰給妳?」
「莊智軒。」她的聲音小小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
玫瑰回頭想了半天,這才想到是哪一個,「呀,那個打排球的大二學生。」打量了小女孩半天,「妳多大了?」
被這問題問得一怔,不過她倒是乖順的回答,「十九。」
有這麼大?
「好呀,還給妳。」她將整盒面紙遞到小女孩的面前。
看著女孩驚訝的表情,「拜託,又不是非要別人的男人不可。妳看,」拉開窗簾,下面行人如織,「男人多得滿地丟,哪裡欠到那一個。」
「妳跟智軒…」她艱難的找詞語。
玫瑰聳聳肩,「總之,他不會再看到我。」
狐疑的離去,不過,智軒的確回到她的身邊。
但是,智軒抱著她的時候,她會想,智軒怎樣抱著那個叫做玫瑰的女人。無關忌妒,反而是一種好奇。
濃厚的頭髮挽成髻,雪白的頸項襯著黑套裝,脾氣火爆,意氣風發。這樣的女人怎會和陽光男孩似的智軒在一起,實在奇怪。
在她不曉得的時刻,智軒再去找玫瑰時,吃了閉門羹。拖著一把溼漉漉的頭髮,坐在別的男人懷裡,妖笑的對著驚愕得鐵青臉龐的智軒。
嘆了口氣,玫瑰懶洋洋的吹起頭髮,男人接過了吹風機,溫柔的幫她梳理。
「玫瑰,妳太好心了。」
「哎呀,你知道,男人多得要命…」
「但是妳很喜歡那隻寵物呀。」
吃吃笑著,玫瑰蠻橫的關掉他手上的吹風機,四肢纏上來,「我也非常喜歡你這隻寵物呀。」
然後在精疲力盡中睡去。
這種生活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好。白天努力的工作,晚上努力的尋歡。
有的太太跑來大罵,「妳早晚會得AIDS!不要害了我老公!」
不跟有太太的人走,是她的基本原則,不過跟盲目暴跳的女人,她懶得說什麼。
「我若得了AIDS,那才叫做有天理呢。不過,妳還是押著老公去檢查吧。我沒有,不過,我不敢保證他沒有。」
氣得上前要給她耳光,反被她敏捷的潑了一臉的水。
不理她的慘叫,快步離開了飯店。
但是這樣煩人的糾纏還是沒有必要的,所以,她也就盡量的避免麻煩。只要正面向她要男人,是沒有不給的。
反正那些男人也不愛她。就算愛,也只愛她的身體。
因為知道得很透徹,所有偶而心裡吹拂過的冷風,也能壓抑住那種酸楚,立刻的行若無事。
這不難。誰也不愛我,我也不愛誰。
原本以為和那女孩的緣份就這麼多,沒想到,在大雨的街道,看見她瑟縮的走過來。被淋得溼透,神情也溼透。
「智軒…在哪?」旋即倒在她的臂彎。
她在沒有騎樓的街道走了多久?抱住滾燙的她,玫瑰著慌了。一面急著攔計程車,一面擁緊她。
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女孩子…抱起來就是這麼嬌小柔軟嗎?
她沒抱過女孩子。
在急診室,她被醫生數落了一番,這才知道這個小小的,未滿二十歲的小女孩子,肚子裡已經有了小生命。
醒來時,她慘白的臉孔像是石膏一樣。「智軒呢?」
「我怎麼知道?」她將手插在口袋裡,神情肅穆的看著小女孩,「妳的名字呢?」
「鍾筱薇。」
「電話給我,總要通知妳的父母吧?」
苦笑著,將手臂伸給玫瑰,上面是深深淺淺的淤痕。「好被拖回去再打一頓嗎?」
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妳打算怎麼辦?」
「智軒呢?」
「閉嘴!」玫瑰的脾氣突然發作起來了,「妳明知道,他故意躲著妳,怎麼不能明白呢?!」
嗚嗚的哭了起來,像是受傷的小貓咪一樣。
以手加額,她突然覺得頭痛欲裂,就像以前看見流浪貓。然後就像是撿到流浪貓似的將她帶回家。
「小孩子要怎麼辦?留著?生下來?」問她,筱薇也只會拼命哭。
厭惡自己的決定,還是帶她去拿掉了小孩。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學校也不去了,整天待在玫瑰的家裡哭,玫瑰也不去管她,每日照常上班下班,只是下班回來,就摟著她靜靜的看著HBO,或是在陽台看星星。
「星星太少了。」有天,她突然喃喃著。然後不由分說的,馬上定了房間,帶筱薇到天池看星星。
每天窒息人的星星啊…像是隨時會掉下來,砸到人的頭上。
筱薇也停止了眼淚,目眩神迷的看著。
點起了她的維珍妮,輕輕哼著歌。那是很陌生的歌曲,從來不曾聽過的。清亮低沈,後來玫瑰告訴她,那是阿美族的歌,初戀情人教她的。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著流著淚的故事。玫瑰的心裡…也有不少吧?閉上眼睛,安心的躲在她的懷裡,玫瑰的身上,滿滿的都是玫瑰的氣息。
* **
習慣了和玫瑰一起生活的日子,筱薇開始幫玫瑰打理生活上的一切,她也笑笑的接受。
即使坐在一起看電視,她也會偎在玫瑰的懷裡看,覺得安全舒適。所以玫瑰吻她的時候,她只覺得驚訝,卻不厭惡。
怔怔的,「為什麼?」
仔細想了一下,「沒有為什麼,只是覺得妳很可愛。」
我,可愛嗎?
喜歡玫瑰,也喜歡依賴著她。這樣安心的情感很溫暖,所以她也盡力的回報。替她煮好吃的東西,替她洗衣服,幫她整理家務。
回到家,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和可愛的笑臉迎出來,玫瑰第一次覺得男人那麼令人忌妒的幸福。
為了這種奇特的幸福,她非常疼愛筱薇。帶她去逛街,將她打扮嬌俏,和成熟嫵媚的玫瑰站在一起,像是一對並蒂的玫瑰薔薇。
不會忘記相遇的那一天,聽過還有相遇的六個月紀念日嗎?玫瑰拖著笑得發軟的筱薇進昂貴的法國餐廳,在悠揚的小提琴聲中,訝異的收下了鑲鑽的白金項鍊,愕然的落淚。
誰也不會對她這麼用心,除了玫瑰。
也因為驚喜這種依賴的溫柔感情,當筱薇發現玫瑰在外面過夜的時候,大哭了一場,玫瑰接到追求筱薇的電話,也會勃然大怒。
她們這麼互相的依賴相愛,卻也互相的攻訐傷害。
直到玫瑰帶來了筱薇的母親,這才驚覺,自己是這麼的累,這麼的鬆了一口氣。卻也是這麼的不捨,不捨玫瑰。
三個人像是化石一樣的站在客廳,歌劇魅影的尖銳樂聲,在寂靜中流竄。
筱薇站起來,玫瑰開了口,「妳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帶走。」
定定的看了她很久,玫瑰的眼神看不出情感。她轉身進了房間,戴上了白金的鑲鑽項鍊。默默的跟著母親走了。
玫瑰這才轉過頭去,正好瞥見筱薇頰上的閃光。
頹然的坐在沙發上很久很久。她沒有動。月色緩緩的在地板游移,寒冷的霜氣,緩緩帶走她的體溫。
往常筱薇會膩在她的身邊,兩個人就會有相乘的體溫。
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就算不能被愛,也希望能夠愛。
空蕩蕩寂靜的屋子裡,只有她的哭聲在迴響,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
她將車停在大學門口,復學的筱薇,在這個天主教大學找到了自己站起來的勇氣。
遠遠的看見她,臉上被點燃了欣喜若狂的光,那小小的臉龐,燒起來粉紅色。
撲進玫瑰了懷裡,玫瑰花的香氣不曾或離。
「玫瑰,怎麼會有時間來?妳幾時買車的?啊,是我最喜歡的銀色呢!」
憐惜的摸摸她的頭髮,正想回答,讓車窗內輕輕的喵嗚聲給吸引了注意力,「好可愛的小貓~」
玫瑰短短的笑了一下,這貓可不小。從朋友的手裡接過來時,已經是六公斤重的堂皇大貓了。
現在像是她的朋友,除了上班,到哪裡都跟著。
「叫什麼名字?」一面吃力的抱著貓,一面問。
撩了一下胡亂飛舞的長髮,遲疑了一下,「叫筱薇。」
沒有說什麼,筱薇望著她,強忍著淚光,微笑。「嗨,我是姊姊筱薇,妳是妹妹筱薇貓。」
遠遠的,有人喊著,「筱薇!」她哦了聲,用力揮了揮手,「我要去圖書館了。」
「去吧,我只是順路過來看看妳。」玫瑰坐進駕駛座,「他對你好嗎?」
「嗯!」她笑瞇了眼睛,「再好也不過了。我…什麼都告訴過他了…」
包括我嗎?她沒問出口,「幸福就好。」
「再見~」筱薇用力揮手,一面跑著,領口兩條項鍊叮噹。
一條銀製的英文縮寫,想來是男友送的,另一條,是玫瑰送的白金項鍊。
「看什麼看?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她壓了壓筱薇貓的頭,「回家吧。」
輕輕哼著歌,筱薇用的香水,和她一樣。只是她的玫瑰香氣,聞起來如許年輕。繼續哼著歌,帶著她的貓。和一車寂寞的夕陽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