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在幹什麼?」書彥趕緊架住書殷,「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看大嫂血流成這樣,你還想幹嘛?」
「不要攔我!不要臉的臭婊子!」書殷吼著,爸爸和書彥死命抓住他,「幹!妳敢給我在外面偷人!我這麼愛妳,妳居然這麼做!說!我是哪裡對不起妳?妳給我偷人?!妳到底知不知道廉恥?」
欣怡抬起頭,瞇細了眼睛,「…你現在也知道,你在外面偷女人的時候,我的心也會痛了吧?」
「幹!說什麼瘋話?」書殷又叫又跳,「男人逢場作戲怎麼同?妳不知羞恥不要隨便亂牽拖,妳這爛貨…」
「好了!」書彥大喝,「大嫂的手還在流血啊!哥,拜託你醒一醒,有什麼事情,先去醫院再說好不好?」
「你也為這個破爛女人!」書殷用力一推他,「讓她死!誰敢送她去醫院,我就跟他拼了!」
爸爸搖頭嘆息,媽媽只顧著號啕大哭,書彥心裡的不耐越來越深重。
「我們家是逼死人的家庭嗎?」他質問,扶起木然坐在地上的欣怡,「我們是那種家嗎?」
慢慢的往外走去,欣怡神情空洞柔順的跟著他,書殷在他們背後叫囂,「…送那賤女人去醫院,兄弟就做到今天了!不要再回來了,聽到沒有?!臭機掰,欠人幹的臭機掰…」
靜靜的在路邊等計程車,書彥脫下外套,裹住還在淌血的手。
「這種家,我也不想回來了。」欣怡喃喃著。
現在才發現大嫂承受了怎樣的暴力。沒想到有些任性的哥哥會這麼狠,大嫂整張臉都淤血浮腫,左眼幾乎張不開。
掛了急診,醫生邊清玻璃碎片邊搖頭,「年輕人吵嘴就吵嘴,幹嘛動手動腳的?看她這樣子,你不心疼?花心血追來的老婆,要愛護啊!嘖嘖…」
書彥被說得臉都赤紅,一言不發的欣怡終於開口,「他是我小叔。醫生,請開張傷單給我。」
醫生推了推金邊眼鏡,有些為難,「夫妻吵架在所難免…」
「他把我推去撞落地窗,撞了好幾次終於撞破玻璃。我被他毒打了半個鐘頭就這樣。醫生,」她的聲音沒有情緒,「他剛剛還打算把我穿刺在落地窗的玻璃碎片上。」終於落淚下來,「你不開傷單給我,我若被殺了,你良心過得去嗎?」
醫生看看她腫得睜不開的眼睛,嘆口氣,默默的開傷單。
「凡事要溝通。」醫生不放心的叮嚀,「不要什麼都做絕了…妳有些腦震盪的現象,需要住院觀察幾天。傷口我已經儘可能清理了,就怕有細小的玻璃碎片還在傷口中發炎,那就糟了…」
欣怡疲憊的躺在病床上,沒多久就吐了,抖心搜肺的,書彥幫她拿著垃圾桶,又擰了毛巾擦拭著她的臉。
「…謝謝。」她虛弱的說,頰上掛著淚,「不要告訴你哥哥,我在這家醫院。」
書彥點點頭。
「方家只有你對我好。」她閉上眼,淚水更洶湧,「你回去吧。護士會照顧我。讓我靜一下。」
默默的回到家,靜悄悄的,只有爸爸坐在客廳抽煙。
「怎麼樣?沒有生命危險吧?」爸爸捻熄了煙,「書殷實在太衝動了。」
「腦震盪,得住院觀察幾天。」他忍不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哥能夠下這種毒手?也沒人阻止他?爸,大嫂的傷連我看了都心驚啊…」
爸爸沈默了一會兒,「等我回來的時候,書殷已經動完手了。我若在家,怎麼可能讓這事發生?你大嫂…和人發生苟且之事,怨不得你哥生氣。但是生氣歸生氣,動手打人總是不對的。」
「媽在家,但是媽也沒阻止什麼。」哥向來孝順,媽媽還管不住他嗎?怎麼可能?
「…孩子,你不了解。你媽當年吃了奶奶多少苦…你要說媽媽有補償心理,我不能否認。她當年吃的苦頭,現在要一起找補,所以對欣怡的確稍嫌過分…再說,欣怡居然發生這樣背德的事情…」
他想起大嫂臉上的淒清,「你現在知道我的心痛了吧?」這句話在腦海裡不斷迴響。
「大哥又是什麼小白兔?」他有點不悅,「他一樣在外面泡女人,風流的很得意。大嫂可以原諒他,為什麼沒有人原諒大嫂?」
爸爸一愣,「這怎麼相同?」
「什麼地方不相同?」他反問。
爸爸沈默了。
「…男人是沒辦法忍耐這種事情的。孩子,你現在願意公平,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呢?你也公平不起來的。」爸爸緩緩的說。
如果芳詠這樣做呢?的確他會非常生氣。但是為了不讓芳詠這麼做,他也會格外潔身自愛。
「你對我要公平。」他想起芳詠那雙蒙著薄冰,分外閃亮的眼睛,「你若願意對我公平,我也會相對的對你。我們兩個,誰也不比誰低賤。應該使用相同的規則。」
他不說話,開始清理滿地的碎玻璃。地上還有大灘的血跡,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媽媽一整天都關在她的房間裡哭,南芬匆匆的趕來,羞怯的和他打過招呼,就忙著安慰媽媽。
「…學姊真不應該…」南芬的聲音隱隱約約,「…會不會是誤會?」
「誤會?」媽媽叫了起來,「都捉姦在床了,還誤會什麼?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居然跟人家開什麼房間?!真是家門不幸唷~」
「…那男的是誰?」南芬小聲的問。
「聽說是美商公司的經理。夭壽喔~怪道她那麼愛上班,原來是這麼回事!真是下賤…」
他心裡一動,悄悄的走出去,打電話到欣怡的公司。
「請接趙逸樺先生。」
「小方先生?」他的聲音帶著焦灼,「欣怡怎麼樣?她還好吧?她一直不接手機…」
「手機摔爛了。」是他吧?「我只是來報平安。大嫂住院了,不過看起來沒什麼危險。」
逸樺鬆了一口氣,「…哪家醫院?」
「大嫂不讓我說。連我家人都不知道。是你嗎?」
「是我。」他回答的很乾脆,「是我帶她去旅館的。」
「…這樣會破壞她的婚姻。」
「這種婚姻有什麼維繫下去的理由?」他的聲音微微的發怒,「我求她很久了。為什麼這麼美慧的女人必須在這場煉獄裡折磨?為什麼她就得忍受這種守活寡的日子?如果有機會安慰她,我是管不了那麼多的。」
「…我得先問過大嫂,才能告訴你醫院。」是非之間有這麼廣闊的灰色地帶。
「請你照顧她。」他的聲音這麼沈痛,「我會等她。我會負責的。」
你能負什麼責?大嫂的人生已經有了污點。
打電話給芳詠,她默默的聽了一會兒,突然笑,「你這沙豬。為什麼她有污點?若是她有污點,那些尋花問柳的男人豈不是內外污透了?情慾的力量這麼強大…連我這麼冷情的人都知道。大家倒是蓋起來,裝作一切都不知情。像是女人天生就必須接受閹割,去除性慾,男人天生就可以解釋成『天性』。」
「天性?誰沒有天性?性別能夠決定誰能懷孕,怎麼能夠決定誰的性慾有無?人很難抵抗誘惑,尤其是心裡有迷惑的時候…」她嘆息了一聲,「性很親密。現代人太孤獨,連一點親密都得從性裡追求…」
書彥微笑,像是滿天的烏雲被吹散開來,一片澄澈。「芳詠,妳是我的心理治療師。聽妳說話…突然豁然開朗。」
她也輕笑,「那是你願意聽。好好照顧你大嫂。她現在真是四面楚歌。」
他的確很努力的照顧她。三天觀察期一過,她憔悴的出院,住進一家小旅館。「該開始找房子了,」欣怡苦笑,「我沒那個財力住旅館。」
幫大嫂拿存摺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大嫂每個月賺那麼多錢,卻沒什麼積蓄。
「什麼不要錢?」她倒在床上躺著,「房貸要錢,保險費要錢,吃穿用度,哪樣不用錢?婆婆也奇怪,明明有兒子,卻什麼都跟我要。」她冷笑。
「…對不起,大嫂。」
「為什麼要對不起?」神情悽楚的將臉埋在枕頭上,「不是你的錯,是我的。我不該嫁給你大哥…不,我不該結婚。」
「大嫂…」
「不要叫我大嫂!」她生氣起來,「叫我學姊!我斷掉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彈性疲乏了!我不願意在這場婚姻裡折磨盡我的所有人生!夠了…」她矇住臉,「…叫我學姊…」
「學姊…」輕輕拍她的肩膀,「學姊,不要難過了。我打電話跟趙先生報過平安。他很想知道妳的下落…」
「他不重要。」她神情委靡,「在那個時間點…我很脆弱。就這樣而已。」她抬頭,「學弟,你對我真好。謝謝。」
書彥臉紅了一下子,「學姊,這是應該的。」望著她委靡的神情,「學姊,振作一點。我一直是很喜歡妳的…不要說什麼謝謝。」突然鼓起勇氣,「學姊,妳大概不知道,我暗戀過妳。大哥跟妳結婚的時候,我很不好受…但我也希望妳幸福。」只是幸福居然沒有降臨。
「真的?」她吃了一驚,怔怔的望著這個從以前到現在一直疼愛的學弟,現在她才發現,書彥已經不是孩子了。
不,他一直不是孩子。
「…我現在腫成這樣,」她淒慘的一笑,「所有的暗戀情愫都跑光了吧?」
「不!在我心目中,學姊永遠是那個溫柔聰慧的學姊!」他衝動的抱住她,這才覺得失策。
欣怡依在他胸口,「真的?」擁住他,嘆了口氣。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他實在搞不懂自己…也搞不懂學姊。為什麼他們會這樣驚慌的接吻和脫著彼此的衣服,為什麼他們會這樣索求彼此的身體。或許,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身心都被衝擊得有些承受不住,也或許他們預見了一個家庭的崩壞,覺得驚慌失措。
說不定,脆弱的學姊想回報他的一片痴心吧。
這一切說不定也都只是藉口。
驚慌的相濡以沫。他們瘋狂的纏綿,像是沒有下一刻。當他激昂的進入學姊的時候,她猛然一昂首,像是被火熱的兇器刺進體內,臉上盡是發著油光的慾望和苦楚。
他釋放慾望像是釋放自己的疑惑。
等呼吸平靜下來,他攬著學姊,空茫的撫著她的頭髮,「對不起。」
「為什麼?」她反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罪惡感。」
「對南芬?」欣怡的聲音慵懶嘶啞。
「不。我在台北已經有女朋友了。」他第一次在熟識的人面前承認芳詠的存在,「她姓李,李芳詠。」
「很美的名字。」欣怡枕著自己的手,「會有罪惡感?」
「是。我和她協議,若是在一起,就要盡量忠實。」他的心沈了下去。
萬一芳詠知道呢?她知道的時候會不會拂袖而去?
欣怡輕嘆一口氣,「所以,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我剛剛並非蓄意。」
「我知道!是我不好…」書彥急著說。
「不,你沒有什麼不好,就像我沒有什麼不好。」欣怡的眼睛看著虛無的遠方,「只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這個時候,我突然原諒了書殷的外遇…因為我也了解一點點他的感覺。」
她下床,赤裸著走到窗邊,拉開厚厚的窗簾,月盤帶著驚人的明亮照進旅館小小的房間。
「情慾這麼令人沈溺。但是,背叛又那麼的令人難以忍受。其實,他喜歡豔麗豐滿,知情識趣的風騷情美女,但,他又擔心這種女人不免外遇令他蒙羞。所以他選擇了我。」微微的拉了拉嘴角,「我在他之前,沒有男朋友。這點讓他很滿意吧。他需要一個妻子在家裡盡孝道,看起來,這樣清純的女孩子應該沒問題…他倒是無法預料的之後的事情…」
她張開雙臂擁抱月光,臉上流轉著舒暢和愉悅,「我以為我的人生已經完結了。既然已經嫁給他了,除了努力,我沒有其他辦法讓他重新愛我。但是…」她深深吸一口氣,「但是,為什麼我要為了少年一個錯誤的抉擇,賠上我的一生?我還有這麼長的日子要過。他能給我什麼?在婚姻中,只有我是施予的一方,他從來也不曾給。連性也是這樣。我只能苦悶的等待他『恩賜』給我。這不是很可笑嗎?」
她轉頭對著書彥,「努力開發我的情慾,等我了解情慾之美的時候,嘲笑我的淫蕩?肚子餓了就要吃,情慾來的時候就需要紓解。為什麼他可以自我放縱,卻認為我只能安靜的忍耐等待他的臨幸?不過,我也原諒他了。放縱和墮落的確有種快感在,各式各樣的男人,的確有不同的感受。我現在懂了,雖然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光…」
欣怡不停的說著,眼睛有著瘋狂的清醒。他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念受到極大的衝擊,只能默默的聽她說下去。
只有月亮冷著臉,陪著他聽。
倦極睡去,醒來時,欣怡已經不知去向。沒有隻字片語留下來,只在鏡子上用口紅草草的寫了兩個字:「謝謝」。
他驚慌的套上衣服,衝了出去。太陽已經升起,但還掛著蒼白的月,尚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