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兀那陛下要求她履行「職責」的時候,她並沒有拒絕。
當初,趁虛而入的阿兀那率軍踏足碧羅殿,眾女官妃嬪或驚慌失措、或媚意委從、或痛罵鄙夷…她側身其中,只是疲倦又帶點希望的抬起頭。
十二歲入宮,在這荒淫宮殿裡已經待了六年。收養她為義女的朱約家,對她的命令是,成為女官最中庸者。
既不能太出色,在殿中攪起風浪和妒恨,也不能太糟糕,被打入浣衣局之類的成為賤婢,以至於失去女官資格,宮裡必對朱約家再次徵求秀女。
這樣力求平衡,實在非常疲勞。
她甚至隱隱的希望,滅羅真的能滅國,讓這個該死的後宮解散。如果不能,讓她回家看一眼…一眼就好。她抱著這樣簡直是不可能的希望,在荒淫放蕩的宮殿裡保持清醒和貞操。
不是她不知懷春,也不是她道德標準比別人高,而是她還有一點微薄的希望,牢牢的支撐她的清醒。
這個碧羅殿,不管用多少美麗的辭彙和貴重的珠寶裝飾,都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國王,拿來控制貴族的龐大妓院罷了。滅羅百官不許宿青樓,但他們的國王,卻慷慨的將自己的後宮佳麗,全境蒐羅來最美麗最聰慧的「女官」,與之共享。
貴族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真正掌握權力的世家大族,就拿「養女」去搪塞選秀,只有旁枝側裔的破敗世家,才會真的拿女兒去博場可能會有的富貴。
在這種情形下,蒼露沒有任何籌碼。唯一有的,就是自己的貞操。她要把在殿上分外珍貴的貞操,賣一個好價錢…最少讓她的家人可以平安脫離朱約家的控制!
所以,她把自己的貞操賣給了阿兀那,阿兀那也不顧眾將的反對,帶著她和軍馬奔騰一夜,看到的卻是殘破焦黑的故土。焦黑的村舍裡,只有被燒得蜷曲的家人,十個人無一倖免。
當她心如死灰,奪劍想自刎時,差點被阿兀那一掌打死。
「妳說過,為了一家人的安全幸福,所以妳當自己是死人,去了碧羅殿。」阿兀那揪著她的領子搖了搖,「妳家就剩妳一個,妳居然想親手殺了自己家最後一人?妳的決心就這樣而已?」
他帶著黑手套的手猛然一揮,「看清楚!仔仔細細看清楚!妳若自殺就是破妳一家!當初妳有勇氣『殺一人而救十人』,現在妳的勇氣去哪了?真的想死,就把妳的命給我,拿來給我!跪在我腳下,奉我為君王!我發誓殺一人必救十人,我發誓永遠不會出現妳這樣的悲劇!」
或許,那時候她就把自己的一切都賣給他了吧?不管他多殘暴粗魯,常常有生命之危,也不管他是不是冷嘲熱諷,恣意侮辱,那都不要緊了。
事畢,阿兀那自去沐浴,她忍住酸軟痛楚,慢慢的穿好衣服,梳好頭髮,調整呼吸。這裡是君王寢宮,她自然沒有留宿的餘地。
但到現在君王沒有分配屋舍給她,或許得去跟侍女擠…不然就得在廊下站著了。
阿兀那只穿了件單衣就出來,瞥見她整裝肅穆的站在一旁,「去哪?」
躊躇一會兒,她恭敬的回答,「讓陛下安心休息。」
「想跑?」他冷笑兩聲,往著寬大鋪滿柔厚羊皮的高椅一坐,「去沐浴睡覺。以後妳就隨侍寢宮,我若不在,妳就好好在此主管。」
蒼露驚詫的看他一眼,低頭尋思,深深一揖,「吾皇,遵命。」
她快快的洗好澡,就回到床上躺下,疲倦如潮水而來,很快的睡熟了。
居然連句抗辯或譏諷都沒有。支著頤,他看著床上呼吸均勻的蒼露。該死的葛葉,該殺的、該殺的葛葉。
兩髫垂肩,長髮及腰,額前覆髮。外罩火紅大氅的十二重綢衣。沈靜如水的表情,乾淨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像是回到生母慘死眼前的那段時光。記憶模糊,實在想不太起來…別人都誇他年幼卻沈著,甚至連淚都無一滴,應對進退,沒有任何異常。
但誰也不知道,他眼中只剩下黑白兩色,記得最清楚的也是這個。
直到他看到葛葉。已入中年,容貌其實沒有絲毫可稱道之處的女院士。她那火紅大氅的顏色,深深染入黑白中,讓他的世界漸漸恢復真正的模樣。
其實只在葛葉身邊三年,他也不是多好的學生。葛葉只教他如何觀察,從虛偽和虛假中過濾出真實。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了。每年每年,他都往自己身上塗上不同顏色的汙泥當偽裝,每天每天,他的耳邊響著父親冷酷的聲音,「艾景森家的人沒有當賢君的福份」。
他一直以為,一直以為,那只是年少時的一種朦朧。現在他貴為帝國君主,天下為他所有,嬌妃美嬪,縱情聲色之後,怎麼還會記得遙遠的一抹火紅。
更何況,他從來沒有表示提及過,葛葉絕對不會知道的。
但該死的,該死的。葛葉不但知道,而且將這個她喜歡的學生,打扮成那個模樣,無言的向他乞命。
難道他還會不認識,那件大氅是她寡居後再也不穿的那件麼?!天下無人視得他的偽裝,連葛葉都當他是唯知殘殺的野獸?!
所以他才在盛怒中,封了這樣屈辱的官名…卻沒想到葛葉居然只是莞爾,「那我就放心了。這是我最愛的學生,雖然是你送來的。但暫借給我最愛的君王…也算得其所哉。等君王用不到她時,還請還給雅爾奎特學院。」
葛葉頓了頓,「畢竟她是從我手底考出來的古帝國琅琊,將來要傳我衣缽的。」
「…雅爾奎特的琅琊,僅僅是我的家奴而已。」他語氣僵硬。
「天下人若要那麼想,我也無可奈何。誰又能杜天下悠悠之口?」葛葉淡然從容的回答,眼中卻有著隱隱的戲謔。
那個時刻,他很想衝上前殺了葛葉。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發抖。他瞞得過天下人,卻怎麼也瞞不過這個教導他三年的老師。
終究他還是帶著蒼露回來,一個「小葛葉」。終究他還是坐著對她發愣,看著燭光在她漆黑的髮上跳躍。
不得不承認,第一回合,他輸了。
葛葉還是插手了他的帝業,送上了一個她認可的代表。一種隱隱的支持和臣服。
「我不會殺她。」阿兀那輕輕的、自言自語的說,「但她能不能活下來,要看她自己的本事。」眼神轉黯,「就像我能不能活下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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