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與我 之五(三)

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我摸索著找鬧鐘,發現已經六點多了,而我九點要上班。才起身,羅斯就壓過來,然後一聲痛呼。在一連串各國的髒話之後,他終於調整到正確的語言。

「他媽的(他終於懂這句的意思了)!喔,天!待霄,妳就不能拿走這些該死的純銀嗎?!妳是不是很愛虐待我?妳老實說!要不要算算我身上多少水泡?要不要?!」


我扭亮檯燈,看著他鼻尖還沒癒合的焦痕,真的要很努力才不會笑出來。

「就說我去沙發睡就好,是你不肯的。」我聳肩。

「閉嘴!」他嘶聲,「我的女人就該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天亮了啦。」我坐在床緣,「回你的棺材去。」

他賭氣躺下去,拿棉被蓋住腦袋。

台灣炎熱潮溼的天氣,讓他抱怨棺材很熱又很悶,除溼機都不能降低他的抱怨。他乾脆去定做了整套隔絕紫外線的窗簾,白天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老大就這樣睡死在床上,旁邊開著三台除溼機。

和吸血鬼不同的是,血族極度厭惡太陽,但不至於照到陽光就冒煙。有些血族會抗拒白天的強大睡意,白天也能自由行動,譬如亞伯。這像是人類的熬夜,只不過血族是熬白天罷了。

如果不是我戴著銀護頸和銀鏈,羅斯都會強熬著不睡覺,硬要讓我拖到遲到邊緣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讓我走。昨晚他連碰都沒得碰,在我旁邊磨了一夜牙齒,我想他是痛苦莫名吧。

以前佩姬就很訝異羅斯居然只有我,我本來以為是佩姬甘於犧牲,後來我想,應該是更切實際的問題。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但血族不分男女,幾乎都是種馬,醒著就開始發情,入睡才能終止。

我猜想,這個古老而歲月悠遠的種族應該有繁衍上的困難。他們很難得有子嗣,漫長一生有個一兩個孩子就算人丁興旺了,這可能逼迫他們演進成盡量爭取繁衍的機會,就成了這樣對性過度感興趣的習性。

據說,血族的歷史和人類差不多悠遠,可以上溯到萬年。單一種族而繁衍這麼長久,社會文化已經繁複到一個極致了,尤其是婚嫁。血族之間的追求和交往、結婚儀式和之後的同房,規矩差不多跟封建時代的皇帝一樣令人崩潰,根本無法滿足他們力求繁衍的天性。

慣於當貴族的血族,不分男女,都養了大批的後宮,對象幾乎都是人類。畢竟他們的食慾和性慾是綁在一起的,社會結構宛如種姓制度的血族,是不屑和「被污染」的吸血鬼同床。對他們來說,吸血鬼是血族社會中的僕人,而人類則是「非血族」,地位反而比較高。

但是,單一人類要徹底滿足血族的食慾和性慾,其實是很困難的。一開始我很鄙夷這種後宮,但想想他們還是有能力維持後宮的,人類的男人根本就心有餘而力不足,還不是三妻四妾的擺著觀賞用,就願意平心靜氣的對待這種不同文化造成的差異性。

只是我不接受這種文化,羅斯也比較喜歡單獨對一個。這樣我當然比較累,但他可能是讓歷任的人類女朋友教育的很好,所以大致上,我們彼此都還能滿意。

梳洗完畢,羅斯還蒙著頭。有時候他真像小孩子一樣…我想他是睡著了吧。我習慣性的拉下他的被子,想吻吻他的額頭好去上班,一掀開被子,他目光炯炯的看著我。

不妙!

「待霄,」他隱隱含著毒藥的甜嗓,「把所有的純銀都脫下來,扔到地上。」

在徹底沒有防備的情形下,我毫無辦法的中了他的催眠。呆呆的脫掉上衣,拉出銀鏈,解開護頸。我忘了他是獵殺者,擁有一種堅韌的耐性。

他壓上來的時候,我還在跟他那兩光的半套催眠術奮戰,「…我上班要遲到了!」

羅斯很乾脆的把鬧鐘摔到牆上,「什麼遲到?」

等我好不容易掙脫了催眠術,轉過身背對他,羅斯卻像是八腳章魚似的纏上來,虎牙在脖子和肩膀之間摩挲。

「…羅斯,不要鬧了。」我咬住嘴唇。「我現在不要!」

「哦,好呀。」他在我耳邊低語,「我沒有弄痛妳吧?有嗎?妳好溫暖啊…」

我將嘴唇咬得更緊,盡量壓住任何聲音。

「妳忍得滿頭大汗呢,」羅斯這該死的傢伙,「沒關係,我們時間很多。我不在乎整個白天都不要睡覺…」輕輕繃的一聲,我想我的胸罩又完蛋了。他煽情的舔著我臉側沁著的汗,還把舌頭伸進耳朵裡。

最後我還是崩潰了,足足遲到了一整個鐘頭。雖然搭捷運不過十分鐘的路程。他在我身上肆虐到睡意終於征服了他,我這才逃出生天,但已經兩腿發抖虛軟。

「把那些該死的純銀丟掉!」他睡意濃重的低吼,半個人沈重的壓在我身上,「我和我的女人之間,不要那種該死的鬼東西!」

然後他開始打鼾了。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從他的魔掌逃脫,踉踉蹌蹌的衝進浴室淋浴,這才能去上班。

幸好我快調到下午班了,不然我遲到的記錄真的越來越慘不忍睹。

好死不死,那天胡常月又到我們葬儀社辦事情,他盯著我脖子上的幾個瘀青,眼神有些奇怪。

「噢,哇。」他說,「狂歡的夜晚,嗯?」

關你屁事啊?「我有男朋友。」我決定單刀直入,徹底解決這種詭異的曖昧。

「他是活人嗎?」胡常月笑。

我看了他一眼,進去小房間,關上鐵門。我真的不知道他了解多少,或知道什麼。也不清楚他到底是真的知道,還是想套我的話。

但我上完自己的班,他居然還在。並且遞了一把蓮花給我。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麼。

回到家,已經下午兩三點了。屋裡還是暗無天日,我扭亮了燈,把花擱在茶几,正在尋找花瓶,羅斯不知道幾時冒出來,從背後抱住我,把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膽子怎麼還這麼小?」他的聲音含糊,似乎還沒睡醒,「妳帶什麼東西回來?」

「蓮花。」

他覷著茶几,「聖水養護的蓮花。」

羅斯懶洋洋鬆開我,拎起那束猶有露珠的蓮花,他不在乎的笑了笑,撕下一片花瓣,遞入口中。

「…你在冒煙。」我目瞪口呆。

「是呀,」他聳聳肩,「但也就這樣。聖水的配方是血族開發的。妳說我們會開發殺害自己的毒物嗎?但做做樣子還是必需的。」他欣賞著那束花,自己找了個水瓶插好。

「哪,是誰送妳的?」他轉頭問。

「…常來我們葬儀社的一個道士。」我開始思考這背後的意義。

「道士?不是神父?」他困惑了,「道士是那種搖鈴鐺,抓殭尸那種吧?我在香港看過電視這樣演。」

「…我也想知道。」我喃喃著,苦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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