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頹的弦月
我在傍晚的時候醒來,太陽消失在薄霧瀰漫的天空,只剩下一點有氣無力的金黃。細細的弦月已經在東方出現。
身為一個詭異的吸血鬼,我連睡眠時間都是這樣的奇怪。
只在日與夜的交替短短的睡一兩個小時,所以我只在黎明和傍晚合一下眼,其他的時候我都是醒著的。
這很不好,真的。人類帶著一種強烈的本能,當極為痛苦的時候可以在昏迷和睡眠裡逃避,不至於立刻摧毀心靈。這是一種被祝福的天賦。
但我已經不是人類,也失去這種福利了。
醒著的時候這樣長,即使我一天工作八小時,還是無從打發剩下太多的時光。
躺在床上,我卻找不到起床的力氣。默然的等待黑暗侵蝕所有的光亮。淒涼的風狂亂的哭泣,吹拂過荒蕪高地的死寂。
陰冷、幽森的城堡,厚重的石牆隔絕聲響,卻阻不斷狂風的呼號。
自從我被送來以後,風聲如影隨形,無論四季,不分晝夜,抑或晴雨。
這裡是蘇格蘭的某處高地,血族的城堡就在孤絕的懸崖之上,底下是終年咆哮的灰色怒海。岸邊都是礁岩,海浪瘋狂的拍打。
灰沈沈的天空,灰沈沈的海,伴隨著永不止息的狂風,陰寒而潮溼。貧瘠的高地,幾乎種不出什麼,只有牧草和低矮的灌木植物,石南花掙扎著在石縫裡綻放。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天候和惡劣的環境,這裡的人普遍沈鬱。雖然穿著鮮豔的服飾,但酗酒問題非常嚴重,臉上也少見笑容。但他們像是石縫裡的石南花,非常堅毅,自殺率反而比大都市低很多很多。
大概是這樣的人們吸引了血族。他們在城堡剛奠定基石的時候就來這兒為定居,等世代交替,式微的領主出售城堡和土地時,他們也買了下來,成為這片荒涼高地的地主,經營產業。
總部把我送了過來託管,日後我才知道,此處的領主,是羅斯的哥哥。
真聰明。萬一出了什麼事情,羅斯總不會瘋到宰了他老哥。
雖然是兄弟,但他們倆天差地遠。羅斯那樣衝動貪慾,他的哥哥克雷格卻冷淡而淡泊,幾乎都隱居在城堡裡,鮮少外出。據他自己說,是因為他的年紀幾乎是羅斯的三倍,情感早就「耗損」得差不多了,離「長眠」不遠。
連血漿都喝得很少,也幾乎不獵食了。
喔,「長眠」。聽說他們血族每隔一段時間(很長的時間)就會找個風生水起的好地方,躺下來好好的睡個幾百年,好恢復磨損太多的情感。活得太久就很麻煩,經歷太多事情,就會漸漸麻木不仁。如果要避免這種副作用,就必須靠長期的休眠恢復。
他們稱為「長眠」,或者「大覺」。
本來他已經挑好時候了,但總部又把我塞過來。很可能是和人類生活久了,即使情感磨損,他卻保持一種謙和的紳士風範,並沒有把我扔出大門,或乾脆宰了了事。
他安排我到他麾下的禮儀公司工作,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他還給我人類的薪水。晚上用餐時,他還會刻意相陪,把我當成一個尊貴的客人。
像現在,輕輕的敲門聲響起。他漂亮的吸血鬼侍女請我過去用餐,主人已經久候了。我這才驚覺已經太晚。
匆匆梳洗後,我趕去餐廳,連連道歉,克雷格卻要我不用在意。
餐桌陳設得簡潔美麗,克羅格不吃什麼東西,而我只是想提醒自己曾經是人類,吃東西只是保持這種習慣罷了。
他輕晃著酒杯,專注的聽著我說白天的所見所聞。其實不過就是我又照顧了哪些逝者,那些逝者的生平,而這些逝者,他也都幾乎認識。
畢竟他在此住了好幾百年了。
住個一二十年,在引起懷疑之前,變化容貌,轉換身分,一再的一再的輪迴。
我在想,他為什麼要維持這麼一家入不敷出的葬儀社,為什麼情感會這樣快速磨損(就血族的標準而言),和他在一地住了幾百年有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對他說話的時候,我有時候會有種恍惚模糊的歡喜,像是對著羅斯說話。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我自願的被軟禁在這個狂風大作,陰霾低垂的高地。這是我自己選的。
終生都必須面對傾頹的弦月,沒有其他選擇。
(殘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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