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唯一的一勝,在禮拜天凌晨。
也就是說,下線醒來時,就是禮拜天早上。她躺在感應艙一會兒,就翻身起來找手機,猶豫很久,還是透過3in1撥了簡訊。這樣就算是手機沒電,也會在電腦的任何通訊軟體出現簡訊…
然後異常緊張的,等。
其實我不用這麼緊張。她跟自己分辯。萬一真的出了什麼狀況…醫院的緊急連絡人已經是我了,總會有人通知的。
但她沒等到回訊。沉不住氣的她,還是撥了手機給雨弓,但卻直接轉語音信箱。
將手機扔進手提袋,她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和換衣服,直奔捷運站。考慮到交通種種狀況,捷運反而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本來就不贊成他打什麼職業聯賽…瞧瞧之前的業餘賽,打到直接進急診室了。可惡的水仙花,選擇性失聰得這麼徹底…應該還有選擇性失憶,討厭鬼。
一路上手機都沈靜如死,她心中的焦躁節節高升,簡直沸騰。
這不是好消息。她想。那一勝其實拿得很險,完全是雨弓的超常發揮。之前的賽事失利其實要算她的錯比較多…雖然戰術依舊由雨弓所出,但臨場時她這副隊長是主call。
她知道自己不擅長也不適合,但為了雨弓的健康硬著頭皮扛下來。這一戰的後半段,雨弓卻當起主call,竭盡心力的拿到這一勝。
勝利有那麼重要嗎?值得拿命去搏?
她不知道,或者說,她沒有那種熱情。望日畢竟比較喜歡砥礪自己的能力,和投身戰鬥時那種熾熱的冷靜,專心到狂野的境界。至於是跟誰打,團隊或個人,對她而言都是相同的,勝負更無所謂。
其他人,包括高傲自戀的雨弓,似乎都不這麼想。
該死的,雨弓,接手機啊!她又撥了一通,心底不斷咀咒。快接手機啊混帳!為什麼一直都是語音信箱…不都說禍害遺千年嗎?不要跟我說打場比賽你就連打手機求救的機會都沒有…
到站了。
她衝出捷運站,拿著雨弓的地址問計程車司機,司機搔搔頭,「小姐,雖然有點陡,走路十分鐘就到了。」
「你不載短程嗎?」望日跑得有點喘。
「我是說妳不用白花錢…」司機聳聳肩,沒多久就到了…果然就是出捷運站走一小段山坡路,孤零零的小別墅,包圍在矮矮的七里香樹籬裡,院子門就是個竹子編的竹扉,而且沒有關。
望日抽了兩百塊給計程車司機,就跑了進去。
庭園石板鋪就的道路,蜿蜒到主屋,兩邊紅艷綠鬧,她卻完全沒有注意,拼命敲主屋的大門,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急出了滿額的汗,隔著門喊,「雨弓!」
「小望日?」詫異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這麼想叔叔?下線還沒幾個小時呢…唉,人帥也不是叔叔可以控制的啊,小望日這麼的…嗯,都是叔叔的錯,我明白的。」
望日猛回頭,讓她擔心得差點發心臟病的雨弓,好端端的站著,好整以暇的拍掉手上的泥土。
「怎麼要來不先打個手機?」雨弓恬靜的問。
「…我撥了簡訊,也打過兩次手機了。」望日瀕臨爆發的邊緣,「幹什麼去了啊你?!」
「最後一撥的茶花開了,我沒在屋裡。」雨弓開了門,「小望日進來坐吧。放心,叔叔今天不是狼外婆。」
「你沒事就好,我走了!」望日已然暴怒。
雨弓瞬間明白了望日為何倉促而來。傻孩子。總是對善意的人,設想太多的傻孩子。地址都給她多久了…卻是為了擔憂他才來。
「坐一下嘛,叔叔泡茶的工夫還不錯。難得小望日來玩…」他開了門,笑語晏晏的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小望日擔心,是叔叔不對。我看看手機是怎麼回事,居然敢不告訴我小望日打來!太不乖,我當場砸給妳看!」
「不要對我用那種哄小孩的口吻!」望日依舊火大,但默默的進了屋子。
這棟別墅的面積應該嬌小,但因為沒有隔間,所以顯得格外寬廣。作為客廳的角落一整排落地窗,明亮得很。桌或椅,都是竹子做的。椅子還特別是仿藤編那種,鋪上暗沈近乎黑的紅椅墊,坐起來很舒服。
明明有三張竹椅,只有一個椅墊坐得磨損而陳舊,其他都是簇新的。
她坐了那張椅墊最陳舊的座位,望出去就是園子,不知道是梅還是櫻的樹開得極盛,落英繽紛,卻奪不去窗下幾盆茶花的風采。
只有兩個顏色:朱紅和粉白。朱紅是單瓣,像是在國畫裡常看到那種茶花。粉白的似乎只有兩層,卻楚楚可憐,隱隱透著香氣,從打開的窗戶縹緲而入。
這是雨弓每日所見的風景麼?就這樣,一天渡過一天?
「其實我不該喝茶。」進去廚房拿茶葉和茶具的雨弓輕笑,「但已經不能喝酒不能喝咖啡不給抽煙…再不給人喝茶,活著太沒意思了。」
還是瘦得可憐。只是穿著唐裝,所以還不太顯。她是知道現在突然復古起民初風了,改良式旗袍和改良式唐裝大行其道,連同事都會穿來上班。
但卻沒誰能比雨弓穿得更有味道…最少就她所見而言。
只是纖瘦的手背依舊隱隱看得到青筋,相對著紫沙壺,格外慘白。當然,還是很優雅,一舉一止,這個時不時撥撥頭髮的自戀狂水仙花,對這種細節是格外的注重。
「手機沒電了,我忘記充電。」雨弓笑吟吟的把小小杯的茶遞給她,「望日大人,可否饒他一死?」
「是你沒充電,關手機什麼事情?」望日咕噥,小心翼翼的聞香、品茶。
真看不出來,會是涅盤狂殺最兇暴的十大高手。雨弓看著專心喝茶的望日,默默的想。
現實的望日,就是個規規矩矩的小女孩子。穿著套頭高領毛衣、斜格子毛呢長裙。坐在那兒不開口,就是一種靜謐。
怎麼說?就是一種…老師的氣質。內斂安靜、很有書卷氣。
跟那個憤怒起來像團狂亂美麗的火焰、華艷冷暴力的大劍師刺客截然不同。
但他明白,這就是望日的表與裡,兩者看似衝突事實上卻很協調。
究及核心,還是個心軟的女孩子。會為了他,拋下狷介與矜持,擔心的跑來看看,惶急得幾乎淚下。
他明白的。
所以他才會將自己珍愛的茶花指點給她看,「朱紅這款名為『葡萄美酒』,粉白的是『天香』。茶花長得很慢,醞釀一整年才開一次,花期不過數日。」
「我看別人的茶花都好大朵,比玫瑰還多瓣。」望日好奇的看,卻沒有伸手去碰觸。
「品種很多唷。更大更艷的也有…但我不喜歡。」他領著望日出去看,「『葡萄美酒』和『天香』都凋謝得很乾脆…我不喜歡在枝頭糜爛的花。」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嗎?」望日皺起眉。
雨弓笑而不語。就說這小女孩子很像年少時的他,機敏太甚。
而且,太懂他。就像他也懂望日一樣。
那天,望日在他的廚房為他做菜,很嘴硬的說,「反正我也要吃,附近我又不熟。」他只是笑,卻沒有如常的逗她。
他是經歷太多人情冷暖,以至於滄桑的離開人群。小望日卻是反省反應太激烈,所以寧可孤獨。
相對吃飯,就像是父母還在時的感覺。或許,小望日內心最深刻的希望也是如此…她的父親能回來。
他明白的。
但生死離別,是人生最大的課題。她早晚要學會的。封閉自我,拒絕和任何人有關連,不是明智的選擇。
所以望日要回去的時候,他送了一株養在小紫沙盆的茶花給她。
望日不知所措,「不行!我、我不行…我不會養植物,會被我養死的!」
「半日照,土表乾了就澆水,很簡單的。」雨弓淡淡的說,「只要滿足了這些條件,生或死,其實要看植物自己。但是通常會活得很好,不要擔心,小望日。這棵我養了一年多了,或許今年年末,或許明年,就會開花。如果發生妳不會處理的異狀,帶來給我看就好了。」
他按了按望日的頭,「叔叔會幫妳的。」
望日惱怒的一甩,「不要老拿輩分壓我!光看臉你還比我年輕…」
「這是天賦啊青春永駐。連病成這樣還能這麼迷人,叔叔也是毫無辦法呀。謝誰都不對,還是感謝我爸媽吧。」
「對,這部份要感謝伯父伯母…但我肯定自戀成這樣跟遺傳無關,完全是後天自動發展出來的劣根性!」望日沒好氣的回嘴。
最後她還是捧著那個小紫沙盆回家了,小心翼翼的擺在陽光最充足的角落。每天上班前都要先仔細端詳,數一數葉子,摸摸盆土,忖度澆水的時機,才不太放心的去上班。
原本她以為,就這樣了,不會再去雨弓的家。只是她經過花店時,看到了一整盆盛開的水仙花。
實在很難忍住,所以下個禮拜天,她半惡作劇的抱著一盆水仙花去按雨弓家的門鈴,自戀狂的複雜古怪的表情,讓她覺得來這趟實在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