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之後,相安無事了幾天。
白曇非常疲倦,像是枯萎的花兒似的,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除了做飯的時候掙扎起床,其他的時光都耗在床上睡死過去,谷熾會悄悄的去探她的鼻息,擔心她這樣一睡不醒。
當然,傲嬌殿下是絕對不會讓白曇知道的。
白曇睡了幾天,才歇過累。谷熾保持著那種冷冷淡淡的態度,讓她很安心。就在某天早晨,他們靜默和平的吃早飯時,她說,「以後,你還是打發御廚送飯來…不然去谷炫那兒吃也行。」
谷熾偏眼瞧了她,「累著了?等好了再做也不遲。我讓御廚送飯進來。」
「我又不在,送飯做啥?」
谷熾終於正眼看她了,眼神冰冷,「去哪?」
「想回縹緲峰探望師傅。」她很規矩的回答。
谷熾的神情才緩和些,她又說,「然後到處轉轉。回來十年了,都在養病,哪兒也沒去看看…」
「不准。」谷熾的臉孔泛著微微的青。
白曇呆呆的看著他,拿不準他的意思。莫非他還擔心走火入魔的事情?其實這段時間也應該相當舒緩那種緊張了,起碼熬個一兩百年也不至於發生這種爆笑…不過掛名兒跟人交往,也不該太熬著人家不是?畢竟他是隻狐狸精。
小心翼翼的,白曇體貼的說,「那我每個月回來一次。」
谷熾的臉孔都要發綠了,「免談。」
「…一個月兩次?」
「一天也不准妳走。」谷熾黑著臉斷然的下判決,「別逼我滿世界找人,鏈子鎖回來難看。」
「谷熾殿下!」白曇拍筷子了,「你留著我做什麼?做飯?誰做飯不比我強?若是上床,我也預留回來慰安的空間了…」
「慰安!?」谷熾的臉又黑了一個色度,「妳把我當什麼,又把妳自己當什麼?」
…能當什麼?這是事實描述吧?她想破口大罵,終究還是忍了下來。事實上,她很畏懼爭吵這種負面情緒,往往會造成魂魄舊傷復發的痛苦。
「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你生什麼氣。」她聲音放柔,「我是醫君門人,也有我該做的事情。離開妖界也百年了,我想到處看看也無可厚非。我從不干涉你的生活,為什麼你要干涉我的自由呢?」
谷熾深深看了她一眼,勻了氣息,聲音恢復冷靜,「去縹緲峰是應該的,畢竟妳也久不見醫君了。下午再走吧…我手上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白曇反而更糊塗。
「就妳這破病身體?」谷熾瞅著她,「不怕飛到一半散架?幫幫妳自己一個忙,順便幫幫醫君。妳若病了還不是醫君要操心?」
理由很充分,但白曇就是覺得不知道哪兒有點怪怪的。她撿起筷子繼續吃飯,偷偷看谷熾,他還是一臉平靜,像是從來沒發過脾氣一樣。
那天下午,谷熾折了她的桃花枝,擁著她直飛往縹緲峰。她不得不承認,比起她和谷炫那樣自恃天賦的貪懶,谷熾比他們倆加起來都強多了。他飛得平穩迅速,姿態優美。
即使多帶她一人,也舉重若輕。一路默然,直到降落,谷熾細聲在她耳邊說,「白曇,妳永遠這麼乖就好了。」
她苦笑,「我應該不任性才對。」
「是呀。」他揉了揉白曇的頭髮,「乖得讓人難過。」
她驚訝,谷熾已經握緊她的手,大步走入山門。
像是知道他們要來似的,醫君先見了谷熾,她在外耐心等待,大師姐紫鳶笑笑的迎上來。「感情不錯嘛,像回門似的。」
白曇笑了,「幾時該師姐回門?」
「我跟誰回門?」紫鳶嘆氣,「我是個最孤拐的,誰受得了?」
「九尾狐儲君還沒追到妳嗎?」白曇張大眼睛。她成仙前,九尾狐儲君夜玄就在追求紫鳶了。
「夜玄?」紫鳶笑了笑,有些苦,「也不能說沒感覺,但不到愛的程度。我不喜歡他那種毒辣陰暗的心思和手段,走不到一塊兒。他也不是非我不可…醫君的弟子就行。現在他在追小五兒。」
白曇沒了話。她和大師姐都是沒有絲毫權力欲的人,跟師傅一樣雲淡風輕。或許是出身的關係──她和大師姐都是棄嬰。但大師姐比她好些,還知道自己是少昊國遺民,鳶族被滅時師傅無意間保住的一顆孤卵。白曇連自己出自何處都不知道。
二師姐蕾央來自鬱林,是隻樹妖,和天界花神之一相戀又被棄,生了個孩子,陪在師傅身邊隱居,除了祭典外,都待在縹緲峰奉師養子,連同門都少見。
白曇是老三。他們這三個都算早入師門的,感情當然特別好,都是生性淡泊的人…最少現在的白曇是淡泊的。
四師妹燦火,五師妹朔陽,都是妖界蛟族貴裔。一個是南陽蛟國公主,一個是西海蛟域的郡主。出身顯赫,兩國又水火不容,一心要爭蛟族之長的位置。小四小五自己鬥得很歡,師傅也不太管。
六師妹則是個沈迷於禮法的小孩兒,很喜歡祭典,親自編纂過「祭典大全」。以前白曇成仙後,名下的五國都是她接手的,完全不以為忤,每天忙忙碌碌,頗樂在其中。
她們這六個師姊妹,瞧來瞧去也只有衝動又一心好強的朔陽好下手,比起來,燦火更有心計些。
「…不怎樣意外。」白曇輕嘆口氣,「師傅怎麼說?」
「師傅哪會管?」紫鳶也跟著嘆氣,「小五點頭了。」她回眼看白曇,笑了出來,「幹嘛?怕我傷心欲絕?免了。認識那麼久,我早看清夜玄了,我們走不到一道去。」
她神秘兮兮的靠近白曇,「男人呢,我倒是不想的。不過我想生個孩子…」
「…看中了麼?」白曇被這消息震住了。
紫鳶得意的笑,「看中了。梧桐林雪鳳的侍衛,身世寒微的鷹族。長相好、身材好,器宇軒昂,徹徹底底的男子漢。查過族譜,我們血緣很相近,生得出來的。已經談好了,他媽媽有痼疾,我負責治好,他負責借種,兩不虧欠。」
「…妳不打算讓他拜見師傅?」白曇覺得有點不妙。
「何必呢,只是借種。」紫鳶不在意的揮揮手,「不過我跟師傅提過了,她罵了我兩句,答應把棍子先記下,等我做完月子再說。」
白曇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樣跳脫的師傅和師姐。
「別提這了,」紫鳶擺擺手,「妳呢?真要和谷熾定了?」
白曇啞然片刻,想了想,「他沒打算分手我就定了。」
紫鳶咬了咬唇,「可他…他…我想,谷熾是不會改的了。但他的想法,可能就不是愛情那麼純粹…」
「跟愛情沒關係吧。」白曇淡淡的說,「就合得來,他也不討厭我。再說,我們血緣差很遠,所以不會生下孩子。為了北山狐族傳承的穩定,他大約是不要任何子嗣的。」
紫鳶睜大了眼睛,「…妳這麼愛他麼?」
白曇失笑,「不,不是。」斟酌了一會兒,「他對我不錯,我知道他那人心意既定,就不會改志。愛不愛什麼的…太辛苦。相處得來,能互相容忍,也就行了。」
觸及紫鳶憐憫的眼神,白曇拍拍她的手背,「師姐,妳不知道,光光這樣,就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了。」
光是能抵擋外面的誘惑,永不改志,能夠相處、能夠容忍,就已經比戀愛困難千百萬倍。
紫鳶想想,倍感淒涼。她會斷然拒絕夜玄,就是看穿他必定改志…無法相處、不能容忍。不能說夜玄不愛她…但他更愛她的身分。
「谷熾也算是…他們狐族的變種了。」紫鳶嘆息。
「谷炫也不錯啊,」白曇帶笑,「不過已經娶了十八個了。」
「呸,我肯忍丈夫納妾,還等到今天?」紫鳶笑罵,「算了,明兒我就下山奔我那鷹族情郎,早早生下孩兒。到底還是自己的孩兒好,男人算啥?」
白曇還想取笑兩句,谷熾已經陰著臉出來了,抬了抬下巴,「醫君喚妳呢。」
「怎麼?」她關心的問,谷熾神情緩和些,「沒什麼,去吧。」
滿腹狐疑的,白曇走入師傅的閨房。師傅坐在紗簾後,全身裹著雲紗,連臉都裹得嚴實,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冷靜的閃著智慧的光。
師傅沒說話,只是瞅著她看。安靜了許久,師傅才開口,「曇兒,妳怎麼還留在紅塵沒有回來呢?」
像是被鐵鎚惡狠狠的擊中心臟,好一會兒喘不過氣來。她狼狽的低頭,眼淚沒有預警的,如雨般落在衣襟上。
是,她沒有回來。還被紅塵的諸般惡夢緊纏,回不來。一遍遍的壓抑那些屈辱、痛苦、忿恨…和許許多多的後悔。
「妳就算殺了誰…哪怕是殺了天人,我也會保住妳。」醫君淡淡的,「妳是我的徒兒,除了你們這些徒兒,我沒有更親的人。」
「…師傅,請不要為不肖徒恚怒。」吞聲幾次,她勉強回答,「徒兒罪有應得,是該長記性的。為了我…引發任何層級的國際糾紛,都不應該。」
醫君沒有說話,只是疲倦的揮揮手,「好好過日子吧。」
她拭淨了淚,屈膝而去。
谷熾心情不太好的抱她回去,看了幾次她有些紅腫的眼睛,卻沒問什麼,只說了兩個字,「別走。」。她也沒問師傅跟谷熾說什麼…或許她不用問也明白。
她是該振作起來,不要讓身邊的人擔心。大家都這麼愛她,為她難受。
才回去不久,谷熾又匆匆趕去谷炫那兒。九尾狐儲君要娶王妃,關係正陷入僵局的北山狐得商量出適應的對策。
白曇把她原本整理好的行李,又一一放回去。她發現,其實也沒那麼想出門。既然谷熾說,「別走。」那她就不想走。
這裡就很好了。
如果不是受過紅塵洗禮,她就學不會珍惜。她幾乎無聲的輕輕歌唱,「…有些人,一但錯過就不在…」
那天,谷熾回來得很晚很晚,她早已經睡了。但谷熾親吻她臉龐時,她還是醒了,只是眼睛睜不開。
「我沒找到北山的瓊花…」他低聲而歉意,「是我沒時間去找。先拿這個頂可以嗎?我記得的,真的…」
鼻端馥郁著芳香的梔子花,落在豔紅的被上。她睏得只睜得開一條眼縫,無力的撫了撫梔子花。
谷熾可能還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實在太輕,她沒聽清楚。但她微微彎了嘴角,摩挲了一下谷熾的臉。
其實,這樣就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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