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曇並沒有呆很久,外人看來,不過是眸子暗了暗。她沒理魂魄裂縫畏懼的疼痛,而是彎起嘴角,走在谷熾背後一步半。
谷熾回頭看她,「…我到昨天才知道。」聲音很低,帶著絲微的歉意。
「嗯。」她笑得更深些。
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驕縱任性,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管的白曇了。她終於懂得責任、懂得不丟親友的面子。因為在她最淒慘的時候,只有這些人會為她心疼流淚,會保護她。
她不能表現得太誇張,要有禮、自制。她是醫君的弟子、谷熾的…未婚妻。就算不喜歡戴上面具做人,但暫時的忍耐還是應該的。
初宴很和諧,最少表面上是。誰也看不出來九尾狐皇室已經到了骨肉相殘的地步,一派和樂融融。連天界來的貴客也笑語晏晏,非常斯文飄逸…雖然御女瞅了她幾眼,眼神理充滿了嘲笑和不屑,但也沒發難讓她難堪。
當然,她喜歡玩陰的。當晚她就知道了。
谷熾扔了一個玉簡給她,她只看了開頭,就知道了。這是她在人間生活的一個片段…不怎麼想讓人看到的片段。他們也真閒,居然盯著她的生活還錄影。
他的臉色陰沈的像是要刮暴風雪,「為什麼?」
白曇聳聳肩,「我在天界不太檢點,勾引很多仙官…直到遇見了沐麟…他是花神那兒管灌溉的仙官。」
以為那是「唯一」,墜入情網。但那個羞怯的男人不肯在天界苟且,跟她約好私自下凡,結為夫妻。
後來沐麟告發了她,她被綁往刑仙台,剮了仙體貶下凡去。
「這些我知道。」他的聲音更冷,「但關御女什麼事情?」
「…御女是公孫軒轅的女伴,星宿星官之一。」她面無表情的回答,「我勾引誰就是不勾引軒轅,他自尊受傷。剛好出了這事,他把我交給御女發落。」
御女發落得很徹底。邀集那些被她勾引過的、恨她甚至交好過的天人,半開玩笑的在她的受貶歲月加上不少阻礙和痛苦,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個小小的玩笑。人生六十年,和動輒千萬年的歲月來看,不過滄海一粟,轉眼就忘。
她就懷著朦朧的疑惑和絲微殘留的記憶,在紅塵裡挫磨又挫磨。尷尬的維持一個少女的靈魂,外表卻是那樣粗陋,一年年蒼老,卻身不由己的經歷愛與被棄的輪迴。
她死前兩年,御女安排了一個殘酷的劇本,讓時年五十八歲的老太太,惡狠狠的被騙婚。於是她崩潰,發了急性精神分裂,魂魄終於熬不住的粉碎了,最後死於莫名的心臟出血…真正的心碎。
狼狽至此,就算醒悟了前因後果,她也無能為力。但御女不饒她,還想拖著魂裂心碎的她回天繳旨。是師傅將她帶回來,將養了十年。
御女大約永遠不會饒過她了。現在還給了這樣「精彩」的玉簡給谷熾…大約她覺得白曇沒有幸福的權力。也說不定是公孫軒轅授意的,誰知道?
都不重要。
但不管天人被貶,還是妖族入世歷練,沒人會追究人間發生什麼事情的。但看起來,谷熾要追究了。她已經將一切都告知,但他依舊憤怒。
她真覺得好累。
谷熾走了出去,那晚以後就沒跟她同房。她低潮了一夜,天亮就自我寬慰,振作起來。是她思慮不周,以為沒人會介意如夢凡塵的經歷。連她自己都羞於面對,何況這麼一個目下無塵的狐族殿下。
她依舊保持著冷靜自制的態度,熬過整個婚禮。小五的冷嘲熱諷都像是沒聽見,嚴肅的扮演自己的角色。
她極力警覺的不讓自己獨處,但還是被鑽了空子,被公孫軒轅逮到。她抽了三鞭逼開,警戒的隔了一丈,「軒轅,別逼我。」
他凝視著白曇,白袍飄逸,面目清朗和藹,如日月之華。笑得如此和煦,「現在,敢照鏡子嗎?」
真敢問。不就是他親手毀了白曇的臉?「敢啊。」白曇淡淡的回答,「就不照你的鏡子。」
軒轅的臉漸漸沈下來,「妳以為逃到妖界,我就拿妳沒辦法?」他輕輕挑眉,「妳怎麼老挑低賤又薄情的男人呢?」
「那是因為,有個更低賤更薄情的男人插手啊。」白曇嘲諷的說,「軒轅,我處處讓步,是因為不想搞出更大的事情。至於麼?用盡心機把個不怎麼樣的女人推上禍水的位置。你唯恐天下不亂,就自己去攪和吧,別想著我會隨你的節奏起舞。」
軒轅眼一瞇細,白曇的龍皮鞭就已襲上眼前,沒想到虛晃一招,龍皮鞭反向鞭打了想偷襲的御女,雨點似的在她身上留了三十二道鞭痕,臉孔就挨了十鞭,連一招都沒出就倒落塵埃。
一扭腰,白曇已經在十丈之外。「別逼我,軒轅。」她厲色,「一對一,甚至一對二,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真要跟我對著幹,出動二十八宿所有星官吧!」
「…妳確定?」軒轅臉色陰沈。
「在你解禁之前,我確定。」她冷笑,「玉皇會怎樣對付你?如果你解禁了?前任中天上帝,現在也只是二十八宿之一的星官。你敢觸怒玉皇麼…?」
她露出妖嬈的笑,像是當初剛升天時的小女仙。妖嬈放蕩,百無禁忌,點燃男人所有的渴望。
「別惹我。」她露出厭惡的神情,「用不著我師傅我就能把二十八宿翻過去!」
令人痛恨又焦渴的女人。
「為什麼不是我?」軒轅壓低聲音問,暴怒的。
「因為我討厭你。」她輕視的望過去,「你已經有了太多,而我只要唯一。」
她轉身離去,軒轅的聲音追過來,「但妳的唯一…總是棄妳而去。」
白曇沒有回答,只是奔回自己的居處。倒不是不敢回答,而是十五分鐘要到了。倒在床上,她冷得幾乎維持不住魂魄的完整。
軒轅,你錯了。現在對我來說,唯一也不怎麼重要了。被棄就被棄,沒什麼了不起。一個人也能夠過,我已經不是那個怕寂寞的小孩子。
她昏厥了一會兒,又自己醒來。哆嗦著起來煮藥,默默的等著,靠一點火光溫暖自己。等她喝完藥,覺得緩過氣來,也下定決心。
等北山狐一行要告辭歸國的時候,她把撒遍梔子花的禮服包好,交代隨行的侍從,說她跟小師妹先回縹緲峰,就折了枝桃花枝,全速飛走了。
其實,她根本沒要回縹緲峰。其實,她若好好跟谷熾說,化解他心底的一點不舒服,說不定什麼事情也沒有。
但她很倦了。她已經受到懲罰,很多很多懲罰。被貶下凡,她在人間沒有過去的記憶,做些什麼,丟不丟臉,她都無法控制。她已經夠過不去這關了,用不著一個人不斷的提醒她。
她也希望,她真的希望,她從來沒有抱過男人的腿哭得那麼慘,她也希望,她從來沒有為了留下男人那樣屈辱過自己,直比娼妓。她真的希望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只是繁華夢一場。
但不管受了多少懲罰,就是不能被寬恕。
那就這樣吧,沒關係。
那包衣物裡頭,有個破裂的銅鏡。谷熾一定懂她的意思。她沒有帶走一半,就是永遠不要圓了。
這次她要找個沒有任何人的地方,好好的冷靜下來。只是那地方在哪,她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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