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
連日陰雨,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很可惜,我不能。雖然在她的地盤上,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
幹什麼?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
沈著臉,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
「姚大…」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姚大啊~」
「沒小說!」我快氣瘋了…雖然早瘋了。「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寫不出來我就夠煩了,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
「誰跟你催稿啊?」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姚大,你怎麼這麼短命啊…」
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真是地動天搖,陰風慘慘。
「我會活到七十四歲。」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哪裡短?
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城隍轉交當地土地,土地分發給地基主。
狐疑的拿過來看,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沈印生卒年二十五歲」。
看著很面熟,這是誰啊…?
「哎唷,我的姚大,」地基主擤著鼻涕,「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
可不是?這是我的本名嘛。
我的心猛然一沈。我壽終了?但是這怎麼對呢?我看過生死簿,上面有我的名字(哪怕是筆名),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
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這個時候,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疏失怎麼折衝。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
我現在的煩惱是,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
「我不會死的。」思考了一會兒,「小說沒寫完,哪兒我都不去。」
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
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把門用力一關,然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因為她一路哭著「有鬼啊~有鬼啊~」
這是精神病院,鬼當然很多,難道你不知道嗎?
精神病有很多因素,心理生理什麼都有。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債主…就像我這個倒楣鬼。
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到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心靈一但破碎,發了瘋,就可以隔絕冤親債主的傷害。捨又不捨得走,留下來又無聊。
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
然後一個報一個,好康到相報,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要不是我脾氣差,趕人(?)毫不留情,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寧願腦子裡編,這些讀者才給我點安寧。
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間要小說。
「我看,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一個老鬼建議,「老爹修行比我們久,過百年了。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天天催我呢。我想他肯幫忙吧。」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
「沒這事兒。例外多著呢。」老鬼忙著說,「雞蛋再密也有縫,我就聽說過這類的事情。瞞過七天,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得趕著回去受罰。下回再來,也就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仔細想想,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雖然可能白費心。
但是心意最重要,對吧?我沈重的爬起床,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開始啪啦啦的打字。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
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擠什麼擠?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該請人的去請人,該找人助拳的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真要鬧到雞飛蛋打?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還不快去呢…」
我的心裡微微一動,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但是想想不禁啞然,我倒成了產柴的青山了…
咯咯咯咯…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
***
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他在我房裡鬼畫符,還在我身上亂畫,一路畫到樓梯口。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畢竟心意最重要。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我也沒說話,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的書致謝。
他看起來頗羞,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
我說,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碾也碾死。這樣口口聲聲稱姚大,講話還戰戰兢兢,到底是何必又何苦?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的,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
「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我跟地基主說。其實我也想開了,我這人就算成灰了,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死就死吧,反正跟死掉比起來,只多一口氣。天命如此,真的被拘走了,推薦幾個好作家,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
「不要!」地基主尖叫起來。「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對我們來說,你的小說是癮、是咒。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別害我們了你。」
我無聲的嘆息。這是一種錯愛吧?
咯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