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書 第一部(一)

第一部 瘋狂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心灰。「我會死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又再三抱歉,我也知道兒子要成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

我運氣好,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雖然房間不大,但是收拾的很乾淨,又有冷氣電視冰箱,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入住率很低。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不跟人碰面是最好的。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這些年磕磕碰碰,我越來越怕人群。以前住的那兒,管理員熱心得過分,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讓我很窘,我也知道他背後笑我很娘,跟男人說話也臉紅。

沒辦法,我個性就是這樣。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我不想讓別人不舒服。

剛住進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也就是剛拿到鑰匙,走進來的時候,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很冷。

不知道為什麼,落地窗大開著,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

將窗戶關好,一切就正常了。

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陽光嘩笑,非常晴朗的初秋。

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我卻生病了。

生病只是兩個字,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我發起高燒,身體滾燙,但是卻覺得這樣冷,不斷的發抖。

這並不是誇飾法,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像是躺在冰箱裡。我喉嚨非常痛,痛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但是我好冷、非常非常冷。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去吃點什麼,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

我看了醫生,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但是我依舊冷,非常冷。冷到一種地步…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下,喝著熱騰騰的茶,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

不正常?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但是我很相信醫學,或者說,這時候的我,還很相信理性。

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哭了出來。

男人哭很好笑對吧?但是當你額頭如炭,身體如冰的時候,誰管好不好笑呢?尤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身邊沒個人照應,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

「媽媽!」

喊完我就清醒了,突然覺得非常悲哀。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其實也能夠理解,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大學畢業以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父母親會因為憤怒、絕望,不要我這個兒子,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脫口而出的,還是媽媽。

回首這一生,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又一事無成,連個女朋友也沒有…我這人,真像個害蟲似的,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

不如就這麼死了吧。

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開始去浴室拿毛巾。不過毛巾上傳來的冰涼溼潤,讓我清醒了一下。

我想死?為什麼?我小說還沒寫完呢。我還那麼多構想…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死啊。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我想寫…我太想寫了。還有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我就是想寫完啊!

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拿回去掛好。

反正睡不著了,我打開電腦,開始拼命寫作。當我寫作的時候,根本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靠近浴室的牆壁,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

直到天亮,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浸溼了我的拖鞋。

這時候的我,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甚至讓我的燒燒得更高,但是我堅信,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

熬著虛弱,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打電話給房東。房東乾笑兩聲,要我去找人修理,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

「如果不夠。」他的聲音有點顫抖,「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

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我也相信修好了。的確,修理好了以後,牆壁不在滲水,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因為我衝到車道上…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我只是擦傷。

當然也被罵個半死。

其實我真的很歉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我說過,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那是因為,我喜歡在夜裡寫作。雖然不至於整個白天都在睡覺,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中午十二點起來。

剩下的時間,都在寫,不然就在看書。

這段生病的時間,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的寫,起初是趕稿,後來是為了躲避…隔壁的竊竊私語。

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

他們說我是老處男、變態,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好像是小偷似的。這對我,真的是很大的侮辱。

我說過,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我這樣遠離人群,潔身自愛,就是因為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

除了逃避到寫作裡,我還能怎麼辦?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響了起來。我瘋狂的寫作,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我瘋狂了,終於有一天,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

我突然清醒過來。

我在幹嘛?我是最邊間呢,這面牆外面,是空蕩蕩的馬路。我在做什麼?居然拿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

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趕緊插上電源,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一一檢查之後,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

是不是神經衰弱?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我深深自責,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草稿,然後趁著記憶還在,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

事後我想,或許是我太愛寫作、太想說故事了,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正常了,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

不過我不知道,這樣算是幸運,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