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陰差
鐵鍊的聲音,從走道拖過去。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
「我來帶你走。」
這也是一種必然。
「讓我為你說個故事。」咯咯的笑聲響起,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發呆。我媽覺得很憂慮,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或許是年紀太小了,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
等我上了幼稚園,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閱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
我還是常常發呆,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
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
當然,現在也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簡單說,我發了瘋。這些破碎的縫隙,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實互相窺看。
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
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也有幾十戶人家,幾乎都是親戚。輩分早就糾纏不清,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可以從村頭跑到村尾。陽光嫻靜的相隨著,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
陽光,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直到現在,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覺得愉快。
但是夜晚,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那時我幾歲?三歲?五歲?我記不清了。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鍊的聲音?
和歡快的陽光相反,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村犬憂戚的吹著狗螺,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
我聽了一會兒,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悄悄的走出去。真奇怪…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知識來不及保護我,原本夜晚也該有人逛蕩的山村,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
只有狗兒紅著眼睛,低低吠著。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在蒼白的月光下,一陣陣的吹著狗螺。
站在門檻上,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人」。
他穿著黑色的衣服,翻飛著。一隻手拿著奇怪的「扇子」,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方又小小的扇子呢。另一隻手,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嘩啦啦,嘩啦啦。
看到我他頓了一下。背著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他笑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走。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輕輕的噗了一聲。我跑過去,撿起來,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但是書上還縫著線,很奇怪。
「叔叔!」我追上去,「你的書掉了!」
他似乎吃了一驚,轉過頭來望我,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的在眼眶裡,臉也很平滑。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剛看就覺得好痛,真的會嚇到我。
他只是白了些,眼睛是綠色的而已。
這個「叔叔」接過我手上的書,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翻開那本黑黑的書,指給我看那一行。
「姚夜書 卒年七十四歲。」
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那時候的我,還沒上幼稚園,還不識字。但是我卻看懂了這一行。
姚夜書是誰?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
「叔叔」收了這本書,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然後拖著鐵鍊,繼續往前走,走到舅公家裡去了。
我回去睡覺,第二天,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
***
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彎了彎嘴角。
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
夏老說,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就算寫出頭了。我也算是寫出頭了,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而是錄我的筆名。我該感到榮耀才是。
我猜,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很安心的,閉上眼睛。
但我並不知道,凡事都有意外。許多意外的起因,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