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的時間,我都關在病房裡查資料。
神祕少女有著非常好的防護,我不懂那是什麼,但我沒辦法看到她的人生。我能摸索的模糊影像只有拳頭大小的頭顱飾品、墜子,泥土的味道。
然後就沒了。
我猜想她跟巫家的女人類似,有一些法術之類的天賦。但巫家的女人不會築起高牆,或者說她們的專長不一樣。
我就著極為微弱的線索追查。
乾縮人頭是南美洲希瓦羅族的「特產」,製作方式非常繁複,用意是為了拘禁死者的靈魂,永世不得超生,當然也沒辦法報復兇手。
到了十九世紀中期,南美洲人發現乾製人頭可以賣給歐洲和美洲的收藏家大賺一筆。但因為供不應求,希瓦羅族人到底不是殺人狂,會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宗教和戰爭的緣故,真正乾縮人頭的數量並沒有大到可以量產。
於是產生了許多贗品。許多厄瓜多爾和巴拿馬醫院裡的無名屍因此遭了殃,依著古法生產為數眾多的「乾縮人頭」。
(這些資料是由「世界歷史未解之謎」一書裡頭摘錄出來的。)
我回想那個神祕少女的模樣。她有著雪白的皮膚,但是東方人的雪白。她的輪廓很深,的確有幾分南美洲的味道,起碼是個混血兒。
據說,希瓦羅族會慎重的將乾縮人頭用布包起來,埋在戰士的床底下。他們的床底下就是大地。而這個神祕少女會驅使大地,雖然我不知道怎麼辦到的。
我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之前不管是怎樣的神祕,我都可以透過「閱讀」,破解大部分的危機。但當我不能「閱讀」時,我成了比任何人都軟弱無用的神經病。
我倔強的瞪著空白的word,但居然沒有一個字可以湧出來。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恐慌。
寫作於我宛如呼吸般容易自然,但我現在忘記怎麼呼吸了。
夜晚降臨時,我焦躁到幾乎要焚燒。我想不要管、不要看,但我沒辦法阻止自己在殘月下,注視著被本能驅使,在路燈下捕食昆蟲的飛頭妖;我也不能在甜美陰森的歌聲響起時,不開口阻止大地吞沒無辜的妖怪。
我痛恨自己軟弱無用的心腸,我痛恨這種充滿縫隙無力阻擋悲慘的殘破心靈。
神祕的少女抬頭看我,眼底滿是冷冰的殺意。
名字!給我名字!只要讓我知道名字,我就可以閱讀她的人生,即使是付出非常淒慘的代價!
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更慘的是,她舉起手,隔著這麼遠,我只看到針尖的閃亮。我的左眼皮劇痛,像是被一針一線的縫起來,而我完全不能掙扎。
瞬間我只剩下右眼的視力。我痛到跪倒在地,滿頭大汗。我摸得到眼皮上的粗線,但醫生和護士都摸不到。
他們認為這是一種強迫症的併發,因為現實的醫學完全檢查不出任何端倪。
「…楊大夫還不回來?」我筋疲力盡的問。
「楊大夫是誰?」護士茫然的問。
我扶額不語。見鬼的醫學會議。楊大夫大概去搞什麼神明會議,連醫院的護士醫生都矇住記憶,難怪我連絡不上他。
那個神祕少女只是警告我。要取我性命對她來說是容易的事情。我發現,她無意傷人,但她傷妖卻顯得這樣理直氣壯。
不要管吧?這些妖怪與我何干?這次只是左眼,萬一右眼也完蛋了,我怎麼寫作?
左眼皮痛得不得了,但我需要太陽,我渴望太陽。我要晒一晒發霉的靈魂。痛苦難當的走入午後溫暖的太陽,謹慎的踏著石板,小心不去踩到泥土。我碰到最不想碰到的那群飛頭妖患者,我轉頭要走,卻被拉住衣袖。
我認得這顆頭顱,或說,我認得這張臉。雖然那時候滿頭滿臉的黃土。那是第二夜,我奉獻故事給大地,得以逃生的飛頭妖。
他們怎麼可能會記得什麼?他們有著可悲的宿命,入夜飛頭成妖,白天裡不復記憶,徒留模糊的渴望。
「謝、謝謝…」他結結巴巴,花了很大力氣才吐出這幾個字。
沈默很久,我居然沒辦法甩開他的手。
「…我恨你們,我恨這個世界。」喃喃著,無力的絕望湧上來,「我更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