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二十

春聲盈滿御書房,淫靡香艷的氣息蔓延。

三郎眉眼不動,恍若無聞,端坐在御案下首的書几,翻閱著奏摺,時而凝眉暗忖,另在紙張上寫下若干疑點,當往何處調檔,一一夾入奏摺中。

皇上和諸相關係非常差,差到只欠沒捋起袖子互毆了。沒辦法,這個皇帝是臣子最不喜歡的那種:無賴荒唐,但又聰明絕頂過目不忘。勸不住,哄不來,敢玩什麼文死諫,他就梗著脖子喊,「讓他撞!撞死算完!不對…撞死哪裡算完…跟他家裡算帳去!朕的柱子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撞得了的?賠他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遇到這種潑皮皇帝,真是觀之落淚思及傷心兼沒臉面。皇帝就敢那麼大剌剌的摔奏摺,「別當朕是白癡!連個帳都錯得天南地北…指鹿為馬是吧?朕是這麼好唬弄的?!」

真鬧得急了,皇帝又要摔冠冕,口口聲聲嚷著不幹。


諸相想扁這個皇帝不知道想了多少回…也就只能心裡想想。沒辦法,百姓喜歡這個胡鬧卻能幹的皇帝啊!這個皇帝的確很行,非常行,善於治國…但百官卻不好撈銀子了,一抓一個準,弄得人心惶惶。

現在諸相百官上朝都很鬱悶,皇上的嘴實在是…挑剔諷刺摔奏摺,被罵得狗血淋頭,誰能不鬱悶?但若幹得好了,就褒獎得逢迎拍馬,讓聽的人惶恐至極,叩謝不已,覺得回去不再幹好些對不起皇上和列祖列宗百姓社稷。

百官比較希望有個軟和帶點糊塗,垂拱而治的皇帝,而不是個荒唐胡鬧卻精明幹練的皇帝。

瞅瞅,早上罵完了早朝,諸相只能灰溜溜的回去幹事,御書房只留一個肌雪顏花的知事郎…想也知道不會幹什麼好事!君昏庸好色,寵信的又是以色事人的佞臣,大燕堪憂啊堪憂…

諸相百官倒是猜到一丁點兒,可惜與事實相差有點遠。他們心目中的佞臣正在整飭奏摺重點,刪蕪留菁。那個只在後宮睡覺不盡義務的皇帝,也就御書房這一畝三分地能自在的摟著伺候茶水的宮女風流快活。

三郎撫了撫有些酸的脖子,趙公公奉茶,他客客氣氣的起身接了。奏摺整理得差不多了,只待皇上批閱。看看水漏,這也鬧得忒久了。

所以他起身,隔著若隱若現的簾站著,冷冷的說,「啟稟皇上,微臣還想早點回家。」

「知、知道啦!」床帳內的皇帝還在努力。

但凡一個正常的男人,讓雙冷冰冰的眼珠子瞅著--即使隔著門簾床帳,可惜都是薄如蟬翼的--能繼續滾床單不懈者幾希也。

嘴裡罵罵咧咧的,皇帝還是灰溜溜的起身去屏風後面沐浴更衣,君臣這麼幾年了,他很清楚馮進馮三郎會杵在那兒用冷冰冰的眼珠子瞅著,杵到他肯出來辦公為止。

軟語哄了正寵愛的宮女,自己拿了巾子擦著溼漉漉的頭髮出來,習慣性的摸了摸三郎漂亮的小臉蛋兒,馮知事郎也一如既往抽出帕子漠然的擦了擦皇帝剛摸過的地方。

「臉紅一下你會死啊!」皇帝沒好氣。

「啟稟皇上,微臣沒有臉紅的必要。」

「瞧瞧這小模樣兒…」皇帝嘖嘖,又復哀傷,「怎麼臉上能刮半斤霜呢?看了就沒興致…你那娘子絕非常人,她抱塊冰睡覺都還比較暖和。」

「皇上自重。」三郎冷冷的回。

唉聲歎氣了一會兒,皇上無精打采的翻開奏摺,但他就是那種隱形的工作狂,不碰就不碰,一摸到就精力百倍,和三郎一面討論一面手揮目送,遇到意見分歧的地方,吵得面紅耳赤,勉強取得共識,又繼續往下一樁事邁進。

政德帝的確是個彆扭荒唐的。當初點了三郎為知事郎,也是有不利孺子之心…但三郎實在太冷,這個彆扭的皇帝又最恨用強。他喜歡慢慢拐哄上手,生冷不忌,男女沒差。

可這馮三郎,軟硬不吃,被輕薄了也只是抽出帕子漠然的抹抹,神色一些也不動。這真是沒趣透頂。

但拐著拐著,御史倒是迫不亟待的參了一本,言及馮家舊事。這個聰敏機智的皇帝冷笑一聲,把參本扔到馮三郎的桌上,「酒囊飯袋。自己家裡沒個丫頭?真要有什麼自己房裡事了了,會弄到祠堂去?馮家那些大老爺們也全是糊塗蟲!」

都拐這麼幾個月了,頭回看到冰冷的馮三郎變色。軟磨硬泡的,終於讓三郎開了口,雖然沒提及真相,光聽他那幾年經歷--雖然只是淡淡言及--政德帝感動了心腸。

後來發現三郎是個能臣,又同舟共濟了幾樁事兒,他也熄了那種風流心思。但他沒辦成的事情卻被傳得滿城風雨,激出政德帝的倔性兒,乾脆就真的袒護有加…總不能白背個虛名兒吧?皇帝我就是寵愛馮三郎怎麼了?

來!對咱叫板!

結果當面叫板的沒有,三郎也真成了他的臂膀。當皇帝應該富有天下吧?可憐他只有御書房這麼一畝三分地的清靜自在。

當皇帝應該風流快活吧?你試試身邊圍滿人盯著你怎麼辦事、辦多久,還記錄下來勒!從皇后到更衣,每個都跟死魚一樣躺著,矯揉造作,動不動就「臣妾惶恐」…他能讓皇后生個兒子叫做意志力過人好不?風流快活個屁啊!

他真膩煩透了無聊到極點的後宮,和只想著從他身上刮好處的百官。

結果能講話的,只有一個心如死灰的馮三郎…好啦,現在活了八九成。呿,還不是靠我給他討了個好老婆。

「你們馮家有啥希罕事兒?說來聽聽。」現在他的消遣就跟宮女小太監廝混廝混,和聽聽馮家那群白癡搞什麼笑。

「…也沒什麼。我家娘子把御賜棒槌懸到修身苑匾額上了。現在那些人都繞著走。」

政德帝拍案狂笑,還出了很多餿主意,一一被三郎冷靜的擊沈了。

起身要告退時,三郎遲疑了一下,「子繫有信來。」

皇上的笑容凝固住,粗聲粗氣,「不看!」

他輕輕的放下那封厚厚的信,躬身告退了。

跨過門檻,還聽到皇帝牢騷,「幹什麼啦,寫什麼信…都幾年了。唉…好想回南都啊…」

結果還不是在看信啊。這胡鬧荒唐,又彆扭到極點的皇帝。坦白說,論君臣,他願意為這個皇帝死。不是為了什麼忠孝節義…

而是因為,士為知己者死。

只是現在他輕易死不得了,他的心裡有了一個人,得小心翼翼的珍藏著。

皇上有些話說得倒是很對。他曾經大剌剌的說,「別想啥身後名了。昏君榜我有一份,佞臣傳也少不了你一名。低頭辦事吧,少想那些看不到的玩意兒。」

說不得得籌劃籌劃,讓這昏君活得長一點,讓後世史官寫到手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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