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連著四日「留宮」,回來時非常憔悴,並且胳臂帶傷。
「不要緊的,」看著芷荇含著淚的驚惶,他陰鬱的臉孔柔和下來,「真的不要緊,小傷而已…只是沒想到,太后手下還有批死士…」
連皇帝都不知道的武力?芷荇心更揪緊,「我讓人先準備熱水,你先沐浴過後再…」
三郎卻將她緊緊抱住,「…先不要管那些。先,什麼都不要管。」
「三郎?」
他說不出話來,只能抱緊芷荇,彷彿這樣才能壓住疼痛。「我…很幸運。真的…非常幸運。」
後宮是個極度封閉的小世界,暗衛的勢力難以插入…連宮廷守衛都得遠在諸后妃視線之外守衛門庭,是不可能見到、更不要說接觸任何一個後宮的女人。
皇帝這次大膽的帶著暗衛潛入後宮,其實已經太不合規矩了,若是讓太后抓到小辮子,大概明面上看得到的暗衛都會被拔除,甚至皇帝都會被送大理寺追究。
但政德帝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
後宮已經完全失控…而失控的主因,到底還是他思慮不周的緣故。或許是他還不夠了解太后,沒想到她會為了母族不顧一切。
皇后如他所願的攔下懿旨,太后沒有直接發作她,卻用了一個陰險詭譎的伎倆,意圖一箭雙雕。
廢后、挾持皇儲,重掌後宮大權,一切都是那麼名正言順。但引子,卻是最無辜的賢妃。
他見不到皇后,甚至連賢妃的屍體都看不到。更不要提他的兒子,聽說驚嚇得連哭喊都沒有的小皇儲。
被打入冷宮的皇后暫時無恙,但是賢妃再也活不回來了。抱著冰冷的賢妃,皇帝輕撫她蒼白、宛如沈睡的容顏。
明明是非常危險的境地,三郎卻沒有催皇帝。
「…我答應保她平安。我答應…絕不加一指在她身上。我答應她,讓她一生乾淨清白。」他的聲音更輕,「在這該死的錦繡籠子裡,她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皇帝哭了。無聲的。眼淚一滴滴的滴在她臉上,後悔與痛苦充滿了他的心胸。
她什麼錯也沒有,安靜沈默的在錦繡繁華的後宮青燈古佛。有時候皇帝被煩得抓狂逃出某個后妃處,跑來這兒敲門,她總是緊皺著眉,非常煩惱的嘆氣。
往往敷衍問候一下,就繼續合掌念經,他習慣往榻上一躺,聽著抑揚頓挫的經文聲,難得的安眠。
明明對小孩子手足無措,硬把兒子塞給她帶,明明知道為難她,但她還是盡力的照顧被慣壞的小皇儲。明明答應過她可以免出宮門,但為了獎賞皇后的識相,她只是嘆氣,還是接受皇帝的請求,每十天帶小皇儲去見皇后。
如果沒有勉強她,或許她就不會死。明明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卻沒辦法替她報仇。
就像現在。明明知道太后挖好了陷阱等著,他也不得不跳下去。他的兒子在那裡。
果然,政德帝差點被當刺客殺害了,若不是他們這些潛入的暗衛誓死保護,搶下命來。太后一直沒有露面,但明顯的,數倍於他們的死士準備在太后宮前引發宮變了。
直到子繫喬扮的宮女抱著小皇儲衝入重圍中,以小皇儲的性命相逼,他們才得以全身而退。
後世只知道,賢妃薨於陳皇后之手,帝(政德帝)掩后過並遷怒,血洗宮廷,被害宮人宦官數百,太后斥之,帝罔若無聞,遂傳其暴虐忤逆之名。
但真正的事實總是更令人膽寒、恐怖。
失去耐性的政德帝的確大殺宮人…卻是太后宮內大部分親信的血洗。將皇后從冷宮迎回,欣喜若狂的皇后想擁抱小皇儲,這個一直黏著皇帝的三歲小孩臉色慘白,緊緊抱著皇帝的脖子不放,看都不敢看皇后一眼。
政德帝的心一寸寸的涼了,「…我以為妳是無辜的。」
略微慌亂的皇后很快鎮靜下來,「臣妾什麼也沒做。」
「燁哥兒,你告訴爹。」政德帝深吸一口氣,「到底…」
小皇儲小聲卻飛快的說,「不知道。」
不管怎麼問,小皇儲都沒說。但他不肯跟皇后一起,寧願隨著父皇搬去御書房。
雖然之後幾年惡夢纏身,醒來總是偷偷地哭,但他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賢母妃死了。他知道。那個陌生的宮女把賢母妃推進荷塘裡,他看見了,母后也看見了。
但所有人都看著賢母妃掙扎呼救,沒有人動一下。只有他,掙開了母后的懷抱,跑到荷塘用力的伸出手。
賢母妃睜大眼睛,喘著對他微微一笑,反而不再掙扎,沈沒到水裡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他不太記得了。賢母妃最後溫柔的笑,和母后唇角噙著的,殘酷而慶幸的笑。
皇祖母居高臨下,驕傲的、可怕的笑。
他什麼都不能說。母后…再怎樣的母后,還是他的娘。他不想騙爹,所以只能緘默。但是母妃…賢母妃…總是對他無奈又溫柔微笑的母妃,本來是不會死的。
很混亂,非常混亂。太多不能理解和悲傷的事情。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就算滿身是血,就算傷痕累累,爹,父皇,還是怒吼著想把他要回來。
這個顛倒錯亂的世界,總算有個絕對不會變的人。
只有三歲的小皇儲,隨著政德帝搬入御書房,直到十歲必須入主東宮為止。而他的父皇,卻從此再也沒有踏入後宮,餘生都在御書房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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