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六十三

坦白說,收復華州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熱血一戰不難,夠煽動夠流氓就可以耍得非常威風…就算沒有「燕子觀音」的加持,其實也能獲得這一勝,只是死傷更慘烈罷了。

但援一城,易,收復一州,難,極難。

皇帝和三郎等都讀過兵書,但也只限於紙上談兵。他們沒有實際的軍事經驗,更沒有時間慢慢磨。雖然獲得所有士兵狂熱的擁戴,但口服心不服的將領在所多有,冷眼旁觀,等著看這個熱血過頭的皇帝鬧笑話。

但這些桀傲的將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這個皇帝,是個流氓。流氓,只有江湖道義和規矩,才不跟你講資歷或門第。

而且,流氓頭子的手段,特別的殘。


所以皇帝召集所有的軍頭論收復華州,有開口給予建議和想法的,就算再怎麼蠢都沒事。但那些默不作聲裝死的,當場就降了半階官職。

政德帝冷笑一聲,壓下了嘩然,「領了大燕的軍餉,就給朕動腦子幹事。不想動腦子的…」他猛然拍裂了帥案,「老子整得你連腦漿都流出來!退下!」

隔天再次召集,果然人人踴躍,那些被降官階的猶然。

但這次政德帝還是冷笑連連,犀利毒辣的指出幾個將領的重大錯誤和謬論,真照他們講的進軍,大概只會全軍覆沒,最好的狀況也是在艱險山區迷路到死。

「老子說過,對不起大燕軍餉的,會整到你連腦漿都流出來。」政德帝無情的說,「以為老子沒去過華州,頂多看看山河圖而已?門縫裡看人,把老子看扁了啊!」

這回幾個統領一州或在安北軍有崇高地位的將領,被一撂到底,從大頭兵幹起了,還是最容易喪命的先鋒營。

當然不免引起一點騷動和嘩變,畢竟是舉足輕重的軍頭。但規模都很小,還沒能鬧到皇帝這兒就被自主的士兵鎮壓了。

那些自作主張的士兵戰戰兢兢的來皇帝這兒請罪,沒想到皇帝把他們誇了一個天花亂墜,飄飄欲仙。

只能說,流氓頭子很會呼嚨人。他說啦,士者忠君愛國才是正理。他們是大燕的士,是皇帝的士!不是某某軍頭私家養的家奴,更不應該坐視那些以公為私、禍軍亂國的混帳胡來…做得真是太好了。

但是軍法擺在那兒,以下犯上,軍棍是免不了的。皇帝會盡量酌情,卻不能免罪。畢竟大燕軍律不是擺設。

所以有一大批自主鎮壓嘩變的士兵和小軍官都挨了軍棍。

可政德帝最可怕的就在這裡。他那強烈富有人格魅力的流氓性格,卻讓這批、甚至是全燕雲聯軍的士兵更狂熱崇拜。

皮肉痛算啥啊…誰能讓皇帝,堂堂天子親自慰問褒獎?重樹並且改革了廢弛已久的大燕軍律,一切依法辦事,再不容任何軍頭胡亂私刑,士兵受到不公不義的對待,甚至可以上書各地知州,由大理寺派人調查辦理。

我們…不是大頭兵。我們是士,大燕的士,皇帝的士。我們該服從軍令…但我們可以挺起胸膛,大聲的說,我們就是大燕之士!

呼嚨完了崇拜兼激動的士兵,讓他們乖乖去領軍棍,皇帝將腿擱在帥案上,不停發笑,「我們大燕的男兒,大部分還是挺有血性的嘛…就是單純了點。不過,我喜歡。」

隨侍的穆大人望著地板默不作聲,只是有點愴然…想當年年少無知,就是被順王這麼呼嚨過,把命賣給順王了…誰知道他會當皇帝,危險指數節節高升,導致他到現在還沒成家…明明只差一點點了,偏偏要跑來打仗,他又捨不得心儀的姑娘當寡婦。

看著往事重演,這群可憐的小夥子…穆大人只能暗吞英雄淚。

三郎依舊保持他的鎮定,「皇上,您應自稱『朕』。您不是江湖幫主或一方梟雄,莫自稱『老子』。」

「三郎你真煩…」皇帝發牢騷,「好啦好啦,朕就朕。那群天殺的王八蛋…膽敢唬弄老子!」

三郎放棄的嘆了口氣,不言語了。

只能說,這些桀傲將領將皇帝看得淺了。他和三郎苦心經營多年的情報網,以三教九流組成的雀兒衛為經,南通北達、消息敏銳的商家為緯,麾下的暗衛稽核,已然完熟。

雖然雀兒衛良莠不齊,屢屢故障,但雞鳴狗盜之徒,卻往往能在最危險最不可能的地方取得重要情報。商家雖然也有貪利的毛病兒,無利不早起。但是只要公平的給他們「利」(官爵與子孫科考優待),他們就會回報以「義」,銀貨兩訖。

兩方取得的消息若是雷同,大致上就沒問題。分歧太大,只要派他直屬的暗衛去稽核往往就能得到真實的情報。

這些年的努力並沒有白丟在水裡,在這關鍵時刻,就足以戳破居心叵測的誤導。

「皇上,您逼太緊了。」三郎又開口,「各軍將視兵為自家軍已久,根深蒂固。您驟然…」

「沒時間了,三郎。我們沒有時間一個個摸頭說好乖。」皇帝垂下眼簾,「你不會不知道吧?南夷蠢蠢欲動,連回紇都聚集在邊界。我們這個下馬威不夠猛…就等著年年刀兵,漸漸被虛耗到死。我不可能次次都御駕親征…皇后頂不了太久的。她沒有政治上的才能。」

「恨我也無所謂。」皇帝很不像樣的往椅背一癱,毫無形象的在帥案上翹起二郎腿,「他們又不是漂亮的小姑娘或小夥子,我還得安撫憐惜他們脆弱纖細的心靈?領大燕軍餉還刮這麼多油水…給我幹事!老子要收復華州,他們就拿出一套能執行的戰略!如果通通不行,全換了也無所謂!我就不信偌大的燕雲聯軍,沒有個能打的!」

事實證明,硬的怕橫的。再怎麼桀傲不馴的將領,也敵不過寫做「皇帝」,得念做「流氓」的大燕天子。

再召會議,果然就交出一份漂亮犀利的戰略,所有將領都恭敬的簽字立軍令狀。

流氓皇帝很滿意,大肆吹捧誇獎,直達逢迎拍馬的地步,讓每個將領面紅耳赤,愧不敢當。

沒想到,這麼粗暴蠻橫的手段,能收服住這群驕兵悍將。三郎淺淺的噙了個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但是,發兵華州前夕,皇帝深思的看著三郎,直看到他毛骨悚然。

「馮三郎,你沒什麼話要對朕說嗎?」皇帝挑了挑眉。

三郎心底警鐘大作,謹慎的低頭,「臣,無事可奏。」

「欸欸欸,我看起來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嗎?」皇帝湊過來,「你一定有什麼祕密,可以告訴我的吧?比方說,燕子觀音…」

三郎立刻打斷皇帝的話,「臣懇請告老乞骸骨。」

「你真不是個東西!」皇帝怒了,「臨陣脫逃啊?想得美!你們夫妻可是一起賣給我啦!」他又立刻眉開眼笑,「算了,難怪你每次都這麼大反應。兩百多年啦…還這麼威猛。當年的她…該是多麼、多麼…難怪會被叫燕子觀音啊。再也沒有更適合的稱謂了。太祖皇帝就是個笨蛋啊!…」

皇帝嘀咕到高興了,揮手讓三郎退下。

這時候三郎才發現,自己後背的汗,已經透出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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