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六十四

因為馮夫人的「神蹟」,所以陳州知州府大開中門,恭恭敬敬的將馮夫人許氏迎到知州府,又因為小皇儲常常在此過夜,除了靠得住的奴僕,知州大人全家都挪到官府後衙,讓地方給傳說是燕子觀音化身的馮夫人居住。

馮夫人卻意外的和藹可親溫柔體貼,很少差遣知府家的人,身邊事只有幾個自家帶來的婆子和隨從打理。

沒讓吉祥和如意來,這兩丫頭相當不忿。只是如意前年嫁給李大,現在肚子大得低頭看不到足尖,跟來添什麼亂?如意都只能乖乖保胎了,吉祥再跟著來,那留園誰管?

跟來的婆子和隨從多少都有點防身功夫,她不用太分心。

人嘛,處久了都是有感情的。這兩個陪嫁丫頭跟著她渡過多少風波歲月,她是不捨得讓她們跟來戰場吃苦的。

原本連這幾個僕從都不想帶,也是他們死活跟來的。


只是…他們馮家僕多少都有點抗性,知州大人家的家僕被嚇得夠嗆,暈死有之,磕頭有之,更多的是逃之夭夭的。

她也有些年沒看到三郎現出這種淒艷女鬼像,還多添了十足的煞氣…一整個天寒地凍陰風陣陣,連她都有點不適應。

問他也不答,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珠子死盯著她看,專注到幾乎抵達淒厲的程度。良久才開口,「荇兒,我們逃吧。」

「…哈?!」

等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芷荇一整個啼笑皆非。她這夫君啊…遇到她的事情總是反應太過激烈。

「那一位知道又怎麼了?」她笑著反問,「證據呢?就算他把威皇帝從陰間招魂過來,他也認不出我到底是不是啊。他硬要說是,我沒義務回答他啊。孔老夫子都可以春秋筆法了,咱們師法一下,不為過吧?」

我就不回答,沈默以對。狗皇帝再流氓,能對我怎麼樣?對,他可以猜測、懷疑。但沒有證據就證明不了什麼。

三郎神情稍霽,卻還是沈沈的嘆了口氣。「那一位…很崇拜傅氏娘娘。宮裡所有遺稿…他都能背了。自命傅氏外門弟子…」

芷荇打斷他,「這是不可原諒的偷師。我身為傅氏嫡傳,沒把他清理門戶掉,就偷著樂吧。真把我逼急了…我可是有權處置傅氏傳人的。」

看她趾高氣昂的嬌俏傲氣,三郎終於笑了。他總是容易把事情想到最壞,但芷荇總能往最樂觀的方向去想。

往往跟她說說,滿天的愁都散了,永遠沒有絕路。

這怎麼好呢?看著他破顏一笑,芷荇依舊覺得被迷得發昏。都奔三的人了,還是肌雪顏花,只是又增添了幾分憂思與歲月打磨出來的風華,那沖天的煞氣,只是增加了不敢褻玩的距離感,卻不能減損一絲一毫的麗色。

三郎曾經試圖蓄鬍,可惜鬍形不好看,不要說皇帝受不了,她也受不了,最後只好親自幫他修臉了。

夫君長得太好實在麻煩、超麻煩。放在外面實在令人不放心。

聽她軟軟的抱怨,三郎笑得更深,如春風拂面百花撩亂。「妳只是…『情人眼底出西施』罷了。其他的人看到我,只會想到冷閻羅斬了多少官的腦袋,連和我對視都不敢。」

「他們該怕的是皇帝。又不是你決定殺誰就殺誰的。」芷荇嗤之以鼻,「小姑娘只會覺得超威風,很大丈夫。」

「咦?這世界還有其他小姑娘?我怎麼沒發現?」三郎調侃,「是了,我家就有個最好的小姑娘,難怪我看不見其他的。」

芷荇耳朵都紅了,「油、油嘴滑舌!一定是那狗…那傢伙把你帶壞了。真是…要有主見啊!怎麼能夠隨便讓那流氓傳染…」

三郎輕笑擁著她,滿足的嘆了口氣。

***

收復華州並不是勢如破竹,北蠻諸部異常悍勇。雖然燕子觀音的威名將他們嚇住了一時,但垂涎已久的華州河套,好不容易落入嘴裡,他們實在不捨得放手。在鄭重祭祀過長生天後,他們開始用多年內鬥打磨出來的武勇和大燕對陣。

最初北蠻諸部的確佔到上風,但時間稍長,皇帝親自領軍的燕軍,開始展現一種強悍的血性和韌性,用一種不死不休、寧可同歸於盡的狂氣,強力壓迫北蠻諸部,最終殘暴的擊潰。

這種令人膽寒的狂氣與殺氣,連向來悍勇的的北蠻都為之顫抖恐懼,以至於束手就擒的俘虜人數節節高升。

雁回關被重軍強駐,撤兵困難,前又有大燕皇帝御駕親征的虎狼之軍。原本就是因為利益短暫結盟的北蠻諸部,在重大壓力下又潰散了。眾議之後,靼齊爾部的族長被公推出來當酋首,向大燕皇帝獻乞和書。

可以說,大燕邊國都已經相當有經驗了。漢人皇帝就是好大喜功,暫時低一低頭願意稱臣,往往就沒事了,嘴巴甜一點,連俘虜都能好手好腳的發還或者交換。頂多要點希罕歲貢吧…但所謂的「希罕」,就是大燕少見的玩意兒…在他們那兒,說不定多得滿地亂跑…像是良馬、某些藥材,石頭或一些沒啥用處的花、更沒啥用只是稀奇古怪的野獸。

一年兩年貢一貢,就可以不甩大燕皇帝了。反正草原茫茫,遊牧民族居無定處,大燕皇帝頂多發發脾氣,卻不會勞師動眾的去尋他們麻煩。

其實吧,靼齊爾酋首還真的沒料錯。大燕自命天朝上邦,泱泱大國。去追討蠻荒邊國的歲貢實在不夠大氣。宣揚國威,能在史書濃重的書上一筆武功,那就達到目的了。區區一點歲貢和賠償,實在不看在眼底。

只可惜,政德帝不是個常規大燕皇帝。

他接過乞和書,草草看了一遍,面無表情的一撕兩半。即使語言不通,北蠻酋首也完全明白他的肢體語言。

他懶洋洋的撐著臉,跟通譯說,「你跟那個蠻子說,稱臣又不值一個銅板,老子不要。要講和可以,一個蠻子俘虜,價值五匹馬或二十頭羊,或一百個燕人俘虜也行。別蒙朕…老子可是知道被俘燕人約兩萬,可朕有十二萬個蠻子俘虜。」

通譯轉告了酋首,結果他異常憤怒的嘰哩呱啦一大串,通譯要回稟,政德帝不耐煩的揮揮手。

「討價還價不用告訴朕。你直接跟他講,大燕沒有糧食給北蠻子吃,但是呢,打壞的雁回關,燒得一塌糊塗的華州城,只餘廢墟的華州諸村…林林總總的工事很多。恐怕這些蠻子俘虜得在華州待很長一段時間…總沒有把別人的家燒了不幫著夯牆挑磚的吧?

「勸他不換也行,記得來送飯。做工不吃飯,鐵人也熬不住。但老子卻沒有那種慈悲心腸,餓死一個少一個禍害。死前該做的工還是得做…若是這十二萬俘虜餓死卻沒幹完,老子不排除去北蠻綁人回來繼續做,懂?」

通譯好不容易轉達完,但酋首的回答讓他很為難,不知道怎麼回皇帝。

「說。」皇帝冷冷的,「照實說。」

「他、北蠻酋首他說…」通譯硬著頭皮,「您、皇上您是…土匪馬賊之流。」

「錯了,」皇帝笑得很猙獰,「老子是流氓。而他們呢,是強盜。惹到流氓,強盜也只能等著活剝皮,懂?」

聽完通譯的話,酋首很絕望的並且真正的認識了所謂的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