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在吉量是不給人飛行或瞬移的。這麼多有神通的妖族聚在一起,飛行和瞬移在管理上異常不方便,若是被抓到,是要罰的。
但郎先生看我快走不動,還是冒險破了例。
他幫我安排的住處在內城最深處的小巷弄。居然有幾分像是古早時候的府城。巷弄極小,兩人就得擦肩而過。紅磚牆、舊柴扉,戶戶都嬌小玲瓏。日照暖著門前的奇花異草,我的暫居處門前只擺了一盆蘭草,還沒開花,卻異常精神。
幾個老人家搬著板凳在門口繡花閒談,瞧見我和郎先生,好奇的看過來。
「七郎,你作死?」一個雪髮童顏的老太太笑罵起來,「在我門前也敢瞬移,好大膽子!」
「城主奶奶,抱歉了。」郎先生笑,「我家朱移體弱,一路又遠…以後還請多照顧。」
「好啊,我還沒罰你,你倒給我添差事。」老太太咯咯笑,「罷了,去安頓你的花兒吧,看在楚楚可憐的小花兒份上,這次就算了。」
郎先生送上了一大包巧克力,「城主奶奶,各位大嬸,不成敬意,七郎先告退了。」
我福了福,拿著拐杖的手有些顫抖。真的累慘了。郎先生瞧了我一眼,攙著我進門了。
進了門,我先是一怔,竟是別開天地。
我猜想是幻境,一棟小巧的樓房矗立在幽林中,陽光靜好,院裡百花撩亂,香氣四溢。
「圖住起來舒服些。吉量城戶戶如此。」郎先生解說著,扶我進樓,「剛那老太太是吉量城主,原是犬封國母。她引退了後就在此養老,人是極好的…」
我無力的笑了笑,不及避諱,就歪在炕上動彈不得,闔目就昏昏睡去。
待我睡醒,沒想到郎先生還在一旁守候。我知道他事多,又答應去吉量本家看看,應該是不放心我。
「…我沒事了,哪那麼嬌貴?」我苦笑,「只是少出門,一時勞累罷了。」
「我知道。」他隨口回答,「我也趁機休息一下罷了。」郎先生招出一個傀儡,「這本來是我使喚的阿襄,先給妳吧。有空再煉一個好些的…這孩子有些缺心眼。」
阿襄笑嘻嘻的對我行禮,我倒是嚇了一跳。這是附魂,裡頭有魂魄寄居的。郎先生對人類感情雖然不深,但也不會隨便去收什麼鬼魂來奴役…
後來我才知道,阿襄魂魄不全,是縷殘魂。轉生無望,修煉不能,來歷記憶忘個乾乾淨淨,僅存些微靈智。郎先生救了差點被惡靈吞吃的她,卻對她沒辦法,只好煉個傀儡讓她寄身。
一般來說,這種嚴重受損的殘魂,連那些煉魂的修道者都不要。郎先生收了她,卻還極力補救殘缺,甚至花大心力修煉靈氣充足的傀儡讓她寄養,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我不意外罷了。
她整日笑嘻嘻的,忘東忘西,丟三落四。我想她服侍郎先生一定也這樣…但我喜歡她的笑容。
雖然殘缺若此,但她比我還像人類。郎先生大約也是如此才無法扔下她不管吧。
後來我們相處得很好,郎先生要帶她回去時,她還嗚咽起來。傀儡沒有眼淚,聽起來更悲慘悽楚。
我跟郎先生要了她,以後就跟著我了。她高興得一蹦老高,緊緊的抱著我的手臂。我跟她倒是相伴了一輩子,誰也沒丟下誰。
但這也是別話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住這兒,稱為煥日巷。算是內城最中心處了。郎先生並沒有住在這兒,偶爾來看看我,但沒多久就被叫走。他朋友多,族人又更多了,打招呼應酬就忙不過來,沒什麼時間顧及我。
我倒不覺得如何,以前就這麼過,現在自然也照常過。
當初我讚嘆過這幻境居處精緻,郎先生淡淡的笑,「入室無塵,百花不凋,樹無根而水無痕。起居睡覺就罷了,真要隱居在此可難受了。」
本來不覺得,後來我就了解了。住了幾日,我就開始懷念那個空氣污濁的城市。難怪這兒的老太太們喜歡在門外繡花。
我隱居慣了,面對人不免有些困難。但妖族的手藝不是凡間看得到的。有天我出門替蘭草澆水,看到她們的女紅,不禁站住,看了大半個時辰。
「丫頭,天天窩在家裡不悶?」城主奶奶招呼我,「會繡花不?也讓我瞧瞧人間的手藝。」
我不禁臉孔發紅。我是鄉下刺繡師傅,跟她們是不能比的。但我還是進門取了針線籃,跟她們一起做女紅。
她們著實教了我不少新鮮繡法。我的手藝是上不了檯面,但我會畫個兩筆,基礎好一些。老太太們對我的花樣子頗有興趣,常常搶成一團,小姑娘似的又笑又叫。
住在那兒的時候,還真是我最有人味兒的時刻。我的怪異之處在這些見多識廣的妖族奶奶面前,簡直不值得一提。吉量城主這麼高的身分,看她也是淡淡的,和一幫姥姥說說笑笑,也沒見她抬過架子,連對我這妖人都挺親切,還抱怨七郎只顧忙,也不顧家裡娘子。
我尷尬的笑,「…我不是郎先生的娘子。」
這些奶奶婆婆們興致一下子就來了,不停逼問。吃逼不過,我淡淡的說了我們相識的過程,這些婆婆奶奶感動了心腸,有的還拿絹帕出來拭淚。
「真苦了妳哪。」城主奶奶嘆氣,「但這七郎我也得好好說說他。既然都這麼著,還撐…」她瞪著家門,連忙迎了上去,「…哎呀,太姑婆婆,妳怎麼出來了?」
順著她的目光,我看到一個極乾癟瘦小的老太太。我現在知道妖族並不是永生不老的。沒有修煉,頂多就上千年,有修煉的頂多三四千年吧。化為人身,也受妖身的歲月影響。當然,若是願意的話,自然個個都能化成小姑娘,但維持不久,功力耗損太大。若是化成和妖身相符的外貌,就不花什麼力氣。
眼前這個極老的老太太,恐怕真正的歲數難以計算。
她笑咪咪的,深陷在皺紋裡的眼神很茫然,如夢似幻的。城主奶奶連聲喚著,家裡人趕忙抬來大圈椅,給老太太坐下。她沒說什麼,只是笑,雙手空空的,像是在縫補什麼似的。
瞧見我目不轉睛,旁邊的老奶奶笑著說,「那是犬封的國寶,柴老
太君。她可是親眼見過與龍鳳相鬥的戰爭哪!她是吉量初代城主的女兒,妳算算她多少年紀了?」
另一個奶奶推她,「阿柳,別嚇唬小孩子了。」
城主奶奶也笑,「太姑婆婆人是很好的,有什麼好怕?她還曾經是城主呢!只是她老了以後,有些糊塗了,不大會認人。」
柴老太君像是沒聽到我們說什麼,只是笑笑的,慢吞吞的比劃,縫繡著事實上不存在的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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