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之三十六

且不提顧臨這頭百般無聊的應付婆母的鬥法(?),入秋後,終於歇過勁來的瓔二爺突然開竅兒似的,不管是書法還是健康,都猛竄上一個台階。

其實這很好理解,所謂天道酬勤。很多事兒呢,好像百般努力都沒有寸進,很多人就半途而廢在這階段。事實上,看似沒有進展的努力,是一種積蓄,等到積得夠厚了,會有一種澄澈明悟的體驗,突然而然就長進了一大把。


就像瓔哥兒這手字。那天天手腫不是白瞎的,臨那麼多字帖兒也不是白臨的。筆力到了,工夫足了,就開竅了。字還是那個字,但勻稱了、和諧了,有了自己的味道了。

這就是美與醜當中微妙的差異性。

現在別人看瓔哥兒的字,不會在心底腹誹,而是讚一句「清奇有風骨」,只有顧臨才會納悶,這個一年多前還是色中餓鬼的下流紈褲,為什麼現在的字一整個鐵畫銀鉤,有一種凌厲鋒銳的味道呢?

這跟他本性差異得太大了吧?

至於他的健康,顧臨倒是毫無疑問。尚未瘋傻前的二爺,賣春藥外還自己用得挺樂,春毒入骨,品種還錯綜複雜,非常難纏。她就懂一點皮毛,只覺得二爺虧得也太厲害了些,還看不出春毒呢。

可她大姑姑是誰?不世出的傅氏嫡傳佼佼者。當初那一診,就把之後的病情變化預測得再準也沒有了,還按階開不同的方子。就如書法般,這一年多的苦藥湯不是澆石頭的,每晚扎針也不是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好啦,顧臨不可能懂這個典故,但咱。們懂就成了)

春毒既然拔除得差不多了,調養了一年多的身體看似病弱,內裡卻漸漸把虧損補上了。這就是個漫長的療程,只是之前看似毫無起色,可等毒盡內裡初復,累積足了,就像是一夕之間整個痊癒一般。

說破了不值一文錢,可在旁人眼中卻是驚天動地的大變化。

顧臨倒還能泰然自若,只是對這個身體堪堪跟平常人相同--也就是看起來二十三歲,診脈也就同樣二十出頭--卻好動得常常找不到人,找到不是在跑步,就是在練拳…而且不是慢悠悠的太極拳了,而是剛猛粗豪的莒拳。

她一直養在深閨,於江湖事不甚了解。但表弟四郎與她交情甚篤,走南闖北的四郎舉家去了江南,大展手腳的做生意,和黑白兩道都有點兒交情,見多識廣。可她寫信的時候順手提了一句,四郎倒是回得認真,說跟江湖朋友仔細打聽過了,沒聽過什麼「莒拳」。

不過江湖隱世高人甚多,沒聽過不見得不厲害。雖說大表姊身在深宅大院,沒什麼機會得罪,不過還是有備無患得好…江湖高人通常脾氣古怪。

看了信,顧臨默然許久。這個會莒拳的瓔二爺,實在看不出高到哪去…

忍不住,顧臨問了。瓔哥兒卻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才說,「呃,我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這事,卻還有點印象。」

「哦?」顧臨刮目相看。她還以為二爺會有印象的大約會是些不正經的事情…竟然會是這個。

「那個,我小時候啊,有個老爺爺對我說,看我骨法清奇,是練武的上等材料。所以拿了本武功祕笈給我…但妳知道法不輕傳嘛,所以賣了我十塊錢…十個銅錢。」

高人果然個性都古怪啊。顧臨恍然大悟,「大約那位老爺子不方便收徒,只好這樣與你結緣了。」

「是啊是啊…」瓔哥兒乾笑,「學了一陣子覺得沒啥用處就擱下了。後來…妳知道的嘛,我被打破頭,連怎麼說話都忘了。奇怪的是,這功夫就沒能忘了,還記得一點兒故典。」

「自然的。」顧臨很能理解,「這跟騎馬差不多。說起來,我學騎馬不過幾個月,學會了就沒再碰。可摸到馬的時候,就自然而然知道怎麼騎了。有些事兒身子記住了,一輩子就沒能忘。」

「正是正是。」瓔哥兒笑得更乾,心底卻默默的悲傷起來。瞧瞧其他穿越前輩,詩詞歌賦背得比google還熟,張口就來,剽竊得多有文化水準,語驚四座納頭就拜。

今天他逼不得已的剽竊了,剽竊的卻是周星馳電影的情節…這兩者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他也想張口就來啊!語驚四座納頭就拜多好啊!可唐詩三百首他都沒記得幾首,還缺字落句…想剽竊都沒得剽啊!

所以身體一好利索了,他就趕緊把以往的訓練設法撿起來。雖然他明白,在這個弓弩都是國之兵器製造方法非常保密的時代,更不要談槍械了,他身為現代職業軍人的所有軍戰訓練徹底報廢。

但身強體壯,總該有的吧?太極莒拳在大燕朝可能不是什麼絕世武功,但對付幾個地痞流氓、翦徑小賊,總該要的吧?

大燕朝開國還不算久,武風很盛的啊!文人不是只要賞花吟詩就行了…雖然這個詩他也不行,不過他會胡侃策論唬弄得過去。之前還是琯哥兒替他外出應酬,等到他好了,興致勃勃的應邀出遊…

差點沒哭著回來。

都書生是吧?可人家都騎馬啊!只有女人家才會搭馬車…他就搭著馬車。

都秀才是吧?每個人手上拿著摺扇很風雅…可腰上誰沒掛把劍啊?而且還不是裝飾品,誰喝到興起,都能拔劍耍上幾手,不掛劍不會耍的他,才顯得很希罕。

都文人是吧?但最後的餘興節目是騎馬射柳…

要不是他有個大病初癒,不可勞累的藉口,真把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回來他氣憤的寫了很厚一疊的信去罵琯哥兒不夠義氣,很快的,得到琯哥兒的回信。對於二哥的氣憤,他原本是不太理解,之後恍然大悟。二哥把啥都忘了嘛…再說二哥沒打破腦袋前,也不是混文人那圈子的…至於紈褲的圈子,琯哥兒沒那銀子和環境理解。

其實大燕朝的文人,是歷代最不好混的。詩詞歌賦會是最好的,不能最少也要有策論底子,要跟人能辨正。舉國瘋書法,連軍漢都講究寫字兒了,文人敢不更講究嗎?

這時代的文人雖然不用到文武雙全,上馬殺敵下馬治民,但這是個崇高無上的追求。所以呢,會不會,耍兩招華而不實的劍法是必要的。這種特別的連家世都列在科舉中評分的制度,文人幾乎是半個貴族,馬一定養得起,而且還得騎得上…騎術稀鬆無所謂,但總不能跟娘兒們似的搭馬車吧?

騎射殺敵不太可能,但騎馬射柳這種風雅事是不能不會的。射不射得中還是兩說,姿勢漂亮總是要講究的。

為什麼人家擠破頭要去書院讀書呢?因為不是所有讀書人都那麼有錢,培養得起那麼風雅又昂貴的興趣。書院束脩不便宜,但也總比自己養馬養騎射師傅便宜太多了。

禮樂射御書數,書院的六藝雖然有偏,但不會連邊都摸不著。別看琯哥兒年紀不大,為了吃飽穿暖的偉大志向,六藝大比他都名列前茅的--名次在前都有點銀子當添頭。

就連文人最流行的劍術,他都跟同窗學了點,出門不會太丟臉。

看完琯哥兒的信,瓔二爺悲淚了。

所以他才跟個好動兒似的,想把身體鍛鍊得強一點兒…這該死的破爛前身,給他留得是什麼破底子…

劍還簡單,顧臨替他準備了一把古樸有品味的劍,一點都不花俏,低調的華貴。但讓他傷心的是,顧臨老說她學得都是皮毛,而且只學了那幾種…卻也會套漂亮的劍舞。

據她說,為了不讓弟弟們出門被笑,所以劍術師傅督導的時候,她也看了些時候,所以能耍些劍招,省得偷懶的弟弟們唬她。

「…妳就不怕我出門被笑?!」瓔哥兒惱羞成怒了。

「你這不是身體不好嗎?」顧臨不解,「誰不知道你考完又病了一場?不會有人計較的。這些沒什麼,儘容易,學起來很快的…」

誰說的?

騎馬就是個大工程。上馬不易,下馬更不易。但這些都還能慢慢習慣…可沒有一匹馬肯聽他的,叫往東必定往西,讓停絕對狂跑,讓教騎術的師傅很吃了些苦頭…追起來很累的。

後來顧臨實在看不下去,她的騎術生疏已久,也不怎麼樣。但手把手教瓔二爺這樣的超級新手,已經綽綽有餘…教弟弟們已經太多回了,所謂熟能生巧。

等瓔二爺能騎著馬出門,都已經中秋後了…身邊還得有個騎馬的小廝跟著,隨時幫忙煞車。

不過射箭…站著射箭,瓔二爺倒是挺有天分。雖然光學拉弓就學得滿身大汗兼大怒,但準頭卻是極好的。

顧臨毫不吝嗇的大大誇獎,瓔哥兒心裡還是覺得悲傷。

這不是廢話?當年他還是陸戰隊射擊冠軍…竅門抓到了,沒準星兒也能抓個大概。

媽的,給他一把槍,他能十靶中十。什麼破弓這麼難用…只能十靶中四五。

給我一把槍啊!靠!破時代…

這就是青年瓔哥兒的煩惱和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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