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臺令II 之十四

她緩緩張開眼睛的時候,只見一片薄金淡銀的火焰。眨了眨,眼前漸漸清晰,才發現她注視的方向是火盆。

很奇怪的火,帶股寒意的溫暖。像是冬陽。

她想動,卻發現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乏得只能顫了顫手指。

「妳醒了?」一個垂著滿頭銀絲的青年看著她,眼神裡有著溫柔的淡悲,「太亂來了,差點把自己弄成殭屍。」

嗓眼咕嚨了幾聲,她想說話,但想說的話一個字也擠不出來,勉強說出來的卻是,「雕題黑齒…」

「停。」銀髮青年輕輕蓋住她的嘴,「別在這兒招魂。會引起騷動。」他的神情有些了然,「原來如此。」


看她滿眼疑問,青年溫和的笑了笑,「妳叫我靈君吧…孩子們都是這麼叫。這裡是黔北歸虛…想來是你們的目的地吧。」

花嫣猛然睜大眼睛,全身一顫,卻無法動彈。

歸虛!附喪門!

「不對。」靈君輕撫她的頭髮,一種奇特的沁涼從他指端滲入,讓她的驚恐平息下來,「附喪門的孩子迷路了。但修士的陣圈住了那些迷途兒。妳破掉了陣,那很好。這樣歸虛的孩子才能導正這個錯誤…讓他們回到輪迴的懷抱。」

意思是說…附喪門的人,在陣破後被真正的歸虛清理門戶了嗎?可他們抓起來的人呢?

「妳掛念的這個…」他挑起半焦的項鍊,「因緣已然了結。可能有點損傷,但不危急性命。歸虛的孩子們將還活著的人送出黔地了。這不是他們該來的地方。」

她凝視著靈君。解釋了一些,卻陷入更大的謎團。

發現自己無法內視,她倒不是很慌張。元嬰崩毀,她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氣脈和氣海潰散還是最好的結果,她的經脈居然沒毀盡,還形成一個很小的循環,在她頸部以上緩緩運轉。

更奇怪的是,她修煉百年的清心訣失去氣脈和氣海後,居然漠然的依舊存在,散入四肢百骸,經脈之中,卻無法指揮、只能感覺。

「鏡雅也是胡鬧。把巫訣改得面目全非,還傳出去。」靈君嘆了口氣,「這些一時之間,也跟妳說不清楚…慢慢來吧。」他微微挑起眉,「我以為妳會先問將妳哭回來的孩子。」

花嫣眼中浮現笑意,往門的方向看了一下。雖然她神識喪失、氣海元嬰雙重崩潰,但她卻能篤定的知道,紫陌就在門外,很焦慮、擔心,卻好好的,一點傷也沒有。

「令人驚嘆的魂力。」靈君笑了,宛如深邃天湖的漣漪,容顏卻轉嚴肅,「妳太胡來了。對歸虛的法門一知半解,膽敢操弄生死…就算是自己的生死。若不是地根生氣絞纏死氣,妳這麼胡來,也只是成了具殭屍。不過妳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這一切,竟是非常的巧合…」

常君那場狂犁,犁出了花嫣用借術硬堆出來的修為,和一大堆失傳已久的古歸虛秘冊。為了更好的融合附喪門高手的真氣,常君破譯了大半,也讓花嫣好好的體悟一番。

花嫣並沒有真的去修煉這些奇特的秘法,只是當中有一個關於「哭術」覺得很有意思,修煉起來也不難,花了幾年琢磨。

哭術,又名泣禮。歸虛是首創喪禮的上古巫門,泣禮就是當中很重要的一項。死者往往會因為心願未償而不捨離世,徘徊在輪迴之外。喪禮中的泣禮就因此而創。

習練泣禮的人,在生前就將自己最重要的遺言煉入心咒中,死後第七天,親友悲泣,開啟心咒,能讓死者說完遺言,了卻遺憾,安然入輪迴。

年輕時的花嫣也是個傻大膽,又遭逢大難,頓感人生無常,想著萬一不測,還能留幾句話給公子。但她當時的魂力還很弱,解譯的泣禮又不完全,煉到要凝聚心咒時,她才發現腦海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一時之間非常兇險。

正在發慌時,她勉強集中心力,唯一記得的,只有修煉得極熟的清心訣,她無意識的從序開始背,才把序背完,心咒已凝,她膽戰心驚又莫名其妙的脫險了。

但脫險後,她怎麼內觀,都找不到心咒,完全摸不著頭緒。她怕被公子罵也沒有說,恐怕自己也早已忘記。

結果,她在死去的時候,被地根生氣絞纏死氣的渾沌催化,又讓紫陌追到彼岸硬哭了回來,誤打誤撞了不怎麼完整的泣禮。

她張嘴,原本要呼喚紫陌,可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有那段「預錄」的心咒說出口。很不巧的是,清心訣原本就是歸虛巫訣所改來的,開頭的序就是「巫唱招魂」。

在眾多巧合和奇蹟之下,她不是很成功的復活了,讓術法反噬的雷霆滾了半天,無可奈何的消散了。

歸虛的主祭和副祭們忙了幾天,又從靈君那兒拼湊到真相,真是啼笑皆非。

這真是個太神奇的漏洞。

修煉泣禮並不難,普通人也行,但無法使用有力量的言語,譬如禁或咒。凝聚的心咒往往就只是遺言,理論上,「巫唱招魂」是放不進去的。

就算放得進去,死去七天才能發動的泣禮,也沒辦法復活在生機徹底斷絕的屍體裡。而死後立刻就能發動泣禮的,也只有那個英武俠然的青年,真沒想到他天生的魂力這麼強,強悍到足以追去彼岸。

追去還能跟著回來,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這個「不可能」,不但活蹦亂跳,傷還好得很快,整天守在花嫣的房外,坐悶了就打拳練劍,一點損傷都沒有。

花嫣有些無奈的笑了。她還不能開口,在心底說著,「我那兄弟,就個小怪物。」

靈君點了點頭,微笑著,「但他追妳回來,我不知道對妳是好還是不好…」他遲疑了一下,「妳雖然沒成了殭屍,但死氣濃重,不能見陽氣…得慢慢兒來。所有的陽氣對妳來說,都是毒藥。」

花嫣望了靈君一眼,心底默道,「靈君,你不是活人吧?」

靈君沒有說話,灰銀的瞳孔略過一絲淡淡的悲哀,「是的,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