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虛神民普遍高大健美,連靈君這樣看起來瘦弱的孽侶事實上都頗矯健挺拔,花嫣雖說不足五尺半,在女孩子當中也不算矮了,但讓他們一襯,非常嬌小,靈君將她抱來抱去的時候顯得很輕鬆。
其實,讓人這樣無微不至的照料,是件很享受的事情。花嫣心底常常暗歎,幸好她缺女人心眼,不然真的會被這等柔情溺死。
拒絕吧,靈君總是一臉哀傷,終日不語。想想他真正想柔情的對象又不是自己,也就坦然受之了。就當作是安慰老人家(?)好了。
靈君在歸虛的地位很奇怪,幾乎沒人把他當孽侶看待,特別的尊重,事實上他也是歸虛寨的主治大夫。花嫣病情穩定些,就常有人來請靈君出診。或許他會讓么兒天天跑來,就是因為他自己的事情也挺忙的。
但只要有空,他幾乎都是守著不離的。
可是她託靈君送過一次信給紫陌,之後就再也不敢了。靈君足足難過了十天,花嫣也煩惱了十天。幸好後來么兒來了,這傢伙活潑頑皮,非常具有八卦精神,更對這樣誰也沒正式表態的三角苦戀(?)十二萬分之有興趣,拍著胸膛自願擔起這個信鴿的角色,只是要求他們倆的信要給他看。
避著靈君看了幾封,臉就垮了。
「看不懂麼?」花嫣一面喝藥一面問。
么兒白了她一眼,「我是寨裡學問最好的!…好啦,兩百年前最好的,外面的文字我也懂,忒小看人呢!」說著就滿臉鬱悶,「我說你們這是情書嗎呢?」
「什麼情書,尋常書信罷了。」花嫣皺了皺眉。
「…你們寫這麼勤還不是情書!?」么兒暴跳了,「到底你們倆搞啥鬼?那小子死都不肯跟人走婚,妳又死也不給靈君當孽侶,妳說說這是什麼事兒…說你們倆沒戲,鬼才信!可寫這什麼玩意兒…什麼爐子兵器藥材礦石…還什麼陣不陣符不符,就沒幾句蜜話兒!好歹也說一下想不想吧?」
「他不肯跟人走婚?」花嫣興致來了,眉開眼笑,「是他臉皮薄?我寫信去糗他…」
「…妳這是什麼反應啊?妳好歹也吃個醋酸一下吧?笑,妳還笑得出來呢!那可是把妳從彼岸哭回來的漢子,妳還笑得出來呢…」
花嫣沒理他的怒罵,頗感興趣的問,「寨子不是自由走婚?做什麼吃醋呢?」
么兒惡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可惜實在太粉嫩,一點威力也沒有。「話是這麼講沒錯,可若合心適意,誰會想沒事換人走呢?雖說孩子都跟著娘親過活,自家的種,誰不會愛惜?妳問問寨子裡的漢子,那些糧食獵物,是不是都扛去給孩子的媽了?身上穿的,是孩子媽做的還是姊妹做的?
「我也是見過點世面,去過外面的。外面的人把我們講得淫亂不堪,他們自家又是怎樣的爛疙瘩?一個漢子佔了十個八個婆娘,還在外面睡女人…嗤!也不度量自己有多少種能撒,有啥能耐餵得飽所有婆娘!外面的書生說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可這些讀書識字的漢子真把書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花嫣苦笑不已,「…這故典,不是用在這兒的。」
么兒將頭一扭,「懂意思就好,管他用哪…咱們寨子走了婚,就不會走別家了。除非走了婚彼此真的很不合,才會分手走別家。也不是孩子生了就沒事,自家老爹還是會趁夜裡回家瞧瞧,養著孩子媽和小孩,又得養姊妹小孩,咱們寨子漢子容易嗎?…」
花嫣自悔失言,頗感歉意的柔聲,「各地風俗不同,我不就是不知道嗎?抱歉了。」想想么兒能為了姑娘跟別人走婚惹下那麼大的禍事,就不該用異樣眼光看待人家的風俗習慣。
么兒也有點訕訕,「那啥…也沒什麼抱歉…妳不就不知道嗎?所以啦,妳家紫陌跟別人走婚這事兒,妳要嚴重看待…」
他嘮叨到靈君回來,花嫣還沒能告訴他,她和紫陌不是那麼回事。
原本她覺得靈君太緊張,但三三和去厄來那麼一會兒,就讓她又臥床半個月難以動彈,這才承認自己真的整個成了廢人,不是靈君過敏。
但她對紫陌未免放心不下,總算還能通信傳遞消息。他說他正在專心打造給花嫣的兵器,不用擔心,趕緊把身體養好。
這身體,真養得好嗎?花嫣苦笑了兩聲。能恢復到不受陽氣所傷就很強了,經脈能不能恢復都還是兩說,修為更是連想都不用想了。
但靈君卻安慰她,「妳那元嬰受創極深,不要也罷。等受得住陽氣了,經脈恢復也不會有太大問題…至於修為,那種東西本來就不是人類該有的。修煉了巫訣,如神民般的壽享和青春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用太擔心。」
花嫣遲疑了一下,「靈君,你生前…應該是修為很高的修士吧?」他對修士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實在不像是歸虛神民。
靈君的眼神渙散了,變得很空洞。沈默良久,他苦澀的笑了一下,「我生前…是大司命的靈子。為大司命一滴血所化,也就是你們口裡的…仙人。」
花嫣睜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找不著自己的聲音。
大司命!掌管人間生死的大司命!
「所謂仙,是神明的侍從。」靈君淡淡的說,「人類竊學成仙之術,事實上是不對的。」
「…那『她』…」花嫣訥訥的問。
「她是少司命的巫女。同樣也是少司命的化身。」他苦澀又甜蜜的說,「我們倆被派下來當神使,成為人間和神明的使者。」他盈然欲淚,「是我害了她。我的不慎,讓冥淵開啟。她為了不讓我被滅魂,甘冒天誅鑄造了三臺令…」
他掩面飲泣,淚水從指縫點滴而下。
忘了很多事情,只有這一件,刻骨銘心。等他趕來黔北,巫子留下人臺令已經被鎖拿了。拼盡神通,還是沒能把她搶回來。
真恨她,真的很恨她。到了這種地步,還是那麼有情的撫摸他的臉,又那麼無情的叮嚀他要等,等她輪迴歸來。
這一等,就是四千年。
他背棄輪迴,忍受極大痛苦成為孽侶,判了自己永無止盡的徒刑,就是為了要等下去。
明明知道她是騙人的。她一定讓少司命收了回去,再也沒有她了。但他還是等了,把頭髮等白,連瞳孔都失了顏色,還是在等。
「我不是要留住妳…」他泣不成聲。
我只想得到一點點安慰。我已經等到靈魂要破碎了。
花嫣輕輕抱著他,虛弱的撫著他的背,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