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據說奉獻給上神的仲夏祭
就在天下亂如一鍋爛粥,外交使節穿梭,出兵的出兵,對峙的對峙,打的打,逃得逃的紛亂中,學院也忙鬧起來,卻是忙著七月仲夏祭的事情。
等依文代院長宣佈仲夏祭不但照常舉行,而且依足古禮徹底舉行時,學院內的所有人都傻了。
所謂的所有人,不是指院士琅琊而已,還包括所有學者、實習生,和照顧這些書蠹蟲的從人百姓,連在襁褓中的小娃兒都不例外,上下共計五萬餘人口。
雖然不解,但院內諸人嘩然而散,趕緊去臨時抱佛腳了。整個學院鬧得幾乎要翻過去,荒腔走板的鼓樂號角,整天吵個沒完,路上匆忙的學者們背著弓、踏著僵硬的腳步,口裡念念有詞,捨不得功課的還一手抱書。
我那群豬朋狗友也忙昏過去,一年一度可以大炸特炸,還不用去射箭,豈不是好?他們忙著做煙花火炮,我這舊穀倉整日裡地動天搖,我都擔心真的會垮。
就算裡外都亂翻天,商量還是得商量,信還是得寫。但仲夏祭我和依文先生都是主祭,我們自己的操練也很忙,常常就是擠出時間約在走廊上,有時還就在廣場雪地,在鑼鼓喧天號角長鳴中扯著嗓子商量。
反正我跟依文先生仇結得深了,大夥兒看到只覺得我們倆在為仲夏祭吵架,正式翻臉了,也沒人敢站近點聽我們吵什麼。
我們那些策略後應,連信的初稿都是這樣吼完的。有時候連修曼分院長和格佟加近來一起吼,我深覺聽力大大損傷不少。
想來外人一定覺得這起書呆子瘋了,就在暴風眼中,還管什麼仲夏祭。
這說起來,要上溯到八百年前的一任校長。他的事蹟院長知道六成,剩下的四成是我補齊的。
硬要攀關係,這位身為軍事家的前院長,還是凍原人。
凍原人的來源有諸多傳說,現在的諸國都認為是化外之民,完全是誤解。諸國現在可只有貴族豪門子弟才懂讀書識字,凍原的每個小孩會走路就開始學讀算了。據說凍原人原與精靈比鄰而居,受精靈文化薰陶,也有人說凍原人是人類和精靈通婚後自成一族的。
而古帝國就發源自凍原,瞧古帝國文字,倒跟古精靈文字有相通之處,屬於象形儀式文字,破譯困難,要不是我來自凍原,又出於理屈家,還真無法下手。
這位前院長,留了一本雜記,就是用凍原文字寫的,雜在古帝國典藏中,我才有辦法補足那語焉不詳的四成。
凍原與恩利斯只隔一條靜雪山脈,生活條件卻是天差地遠。八百年前,凍原異常寒冷,凍死了不少人,為求生計,不少人翻山越嶺,到恩利斯討生活。年輕力壯又聰明的前院長屈彝先生,投到恩利斯的軍隊討口飯吃。
他伶俐聰明,又會讀會算,居然屢建戰功,不到五十就當上大將軍,掌握兵權。一來是功高震主,二來是他不屑權謀,自以為對君主忠心耿耿就沒事,沒想到被人陰了,一個跟斗下來,將軍沒了,田產沒了,被廢為庶人,又被政敵追殺。
那時的真理教廷還沒現在這麼腐敗,廷主也是個賢能的人。雅爾奎特學院規模粗具,神諭還不太靈光。但這個目光遠大的廷主卻執意保留這個知識的幼苗,只是當時靜雪山脈鬧土匪,沒人肯當院長,甚至招不到新生。
廷主和屈彝先生有點交情,聽說了他落魄的事情,趕緊來延請他。無處容身的屈彝只好接下教印,當起這群書呆子的頭。
據他筆記的流利粗口,剛到雅爾奎特時,他還真的很不滿。教廷撥給他一千駐軍,在他看來比乞丐更淒慘。乞丐還會使棍子,這些教廷兵連刀都拿不好。乞丐還會掄板磚護飯碗,這些教廷兵看到土匪只想逃跑。
他老人家費盡苦心,又打又罵,好不容易把這群乞丐不如的兵教得出點樣子,還打得那些土匪不敢回望,望風而逃。才鬆口氣,轉眼教廷又把這些兵調走,送了另一群乞丐不如的新兵。
他氣得想要撒手不幹,連夜翻牆走了。但當時的雅爾奎特學院還有很重的苦修氣息,被土匪這樣攪擾,死都不肯走的是群死心眼的書呆子。雖然是群弱不經風的書生,但個個純樸心眼實。
屈彝一生戎馬,連老婆都沒娶。他來這學院,被褥鞋襪是琅琊們縫的,舊傷風溼是院士治的。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這些院士琅琊都替他留著,不為什麼,因為屈彝是護著他們的院長。
這位老先生思前想後,擱不下這群書呆子,又和他們朝夕相處,也明白他們在做怎樣的大事。越想越怕,這些南蠻子(老先生很鄙夷識字率頗低的諸國)不懂這些孩兒們的價值,土匪也只知道搶糧食。若他手掌兵權,知道內情,第一件事情就是攻下這個不設防的知識寶庫。
萬一南蠻子醒悟過來呢?靠教廷是靠不住的,連久駐兵都不給他留。操練這些書呆子吧?不成,教廷決不可能讓這些孩兒們有自立的機會。南蠻子不懂,他凍原兵佬會不懂?教廷寧可毀了也不會讓這些孩兒們的知識流出去。
他越想越煩躁,教廷又派了駐院主教防賊似的看著,這該死的上神之徒沒力氣護著又不給自衛,真是一群混帳…
靈光一閃,他破天荒的開創了一起祭祀上神的仲夏祭,成為學院牢不可破的傳統。
他這個大軍事家,偷天換日的把操練軍隊的精華,掛羊頭賣狗肉的偷渡到仲夏祭的儀式裡頭。
八百年來,每個入學的見習生,都必須學習弓箭。考不及格的話,補考之外,還必須連中三鵠--射中三次靶心,才能夠算及格。
而且通科必學的有踱方步,不是自己踱就算了,還必須講求一班九人,九班一排,九排一陣,整齊劃一,隨口令進退有節,這也有個名目,叫做祭天步。而且是人人要考的,一人錯失,全陣不及格,要一直補考到過為止。
祭天步是仲夏祭要搬演的,錯不得。錯的話,學生是整個分院處罰留級,老師也抬不起頭。非學生的從人百姓,要扣一個月薪餉,後果也很嚴重。
學生以上,包含非主祭的院士,必須隨陣操練火花弓--竹箭上綁煙火,射入天空成字或花樣,這也是以陣為單位。
非學生的從人百姓,則是一套演花槍棍,這也是要講究整齊的。
這些都要聽號角催鼓指揮。一般來說,號角指揮鼓手,鼓手指揮諸陣。表面上是雅爾奎特以此祭祀上神。
事實上呢,這些都是軍事操練。踱方步是要求紀律,射箭是要求這些書生有基本武力,槍棍則是城牆上設防,號角催鼓是為了讓指揮神鬼莫測,但學院諸人都能依律執行。
細解起來可是很厚一本書,當初我翻譯起來花了半年,你就知道這本筆記到底有多厚。
老先生做得還不止於此。他藉口一再驅趕土匪煩不勝煩,央求築城堅守,硬榨了一筆錢。咱們學院別的沒有,人才最多。光畫圖稿就畫了一年,築城築了三年。雅爾奎特的基礎規模就是他老人家定的,而且按照他和諸院士的構想,人口若多起來,就加築外城成同心圓狀。
到底這樣的苦心有沒有用呢?他老人家在的時候,談笑用兵,憑一群書呆子和愣頭兵,什麼豪強流寇,遠遠繞著雅爾奎特走,有支不知死活的山賊,用了兩千散兵游勇就想佔城過冬,被打得全軍覆沒。
他老人家過世兩多百年,圖軛初起,滿懷雄心壯志的想搶關入恩利斯,派出七百精銳先鋒,二十丈內射死一半,十丈內陷雪壕溝,被黑油燒死一半,只剩護軍旗的小隊逃回去。
領軍的將軍大怒,重兵壓境,半路上卻遭逢雪崩,差點死了個精光,嚇得再也不敢輕臨靜雪山脈。
所以沒有任何一任院長廢除仲夏祭,連我們院長都說是學院最後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