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尋芳 之二十七

押著糧草到了汲縣,並沒有見到六公主和何進。

是輜重官接收的,很客氣,卻無可奈何。問了又問,輜重官才透露些許,說公主殿下和何進將軍正在大吵,不敢通報。之前有那不曉事的進去通報軍情,已經死過幾個人了。

慘了。勢若水火。


她耐著性子在縣城裡住下,六皇妹還敷衍見了她一面,只說她胸有成竹無須掛心。何進根本不見她,門軍很不客氣的轉述了他主子的話,說不見不遵婦道的女人,鳳子龍孫也一樣。

馥親王倒沒有發火,而是低頭盤算自己的兵力。糧草已交割,護送她回去的也只有兩百人供她差遣。

在大戰中,連個水花都激不起來。

她心事重重的經過便橋過了黃河,才過黃河她就「病」了,暫時駐留在河岸附近的杜家村裡唯一個客棧。

「…殿下,此處非善地…」岳方非常緊張。

「我知道。」慕容馥嘆氣,「但我得親眼看著會如何…那五車的桐油還在麼?」

「…在。」

她苦笑了一下,「希望用不上吧…」

滯留了五天,原本她心裡略安,想要打消裝病回京城了。卻在第六天早晨,何進打著旗號,帶著亂糟糟的隊伍,渡過黃河。

歷史…總是反覆印證拷貝嗎?

看著便橋上長長的人龍,兵馬雜沓,時時有被擠下河的士兵,落在還有薄冰的河裡,看樣子是活不了了。

好混亂的隊伍…這樣的軍隊,真能打仗?她心底一陣陣發涼。

倉促集合起來的四萬大軍,除了留在汲縣的八千羽林軍和一萬二的京畿衛,何進帶過來的,多半為屯軍,還有一些心懷忿怨的蜀軍。

這兩萬多人的軍隊,像是一頭笨重的怪獸,緩慢蜿蜒的爬過便橋,一邊製造著非戰損,一面向前移動,居然比她押糧還慢。

烏合之眾又逢驕兵傲將。開場就輸了一半。

過了三日,才徹底的走空,長長的便橋上,空寂的冷風呼嘯。

縱馬到橋頭,何進居然沒留半個人看守便橋。慕容馥的心更沈了。她命令護衛軍士將桐油都澆到便橋上,原本帶隊的小將拒絕…但慕容馥把劍橫在他脖子上時,他就很配合了。

浸滿桐油的便橋,堆滿柴薪。她虔誠的祈禱,事態不要變得更糟。

她令兩百軍士立刻回返京城,可小將這次又不配合了,連劍橫在脖子上也不肯。「殿下您沒跟末將回去,末將也是死!」這個才十六七歲的小將嚷著。

「你不了解…跟著我,才會死。」慕容馥收劍,神情越發蕭索,「你想想,若兩萬兵馬搶渡便橋…會怎樣?若是北蠻子過了便橋…會怎樣?開封就在不遠處欸…」

「不、不會的!六公主殿下素來武勇…」他結結巴巴的反駁。

可她從來沒有打過仗啊!難道剿滅幾個小山賊就叫做打仗嗎?

毫無辦法的小將卻堅持要護衛慕容馥,陪著她忐忑不安的等待。隨著日子過去,他越來越覺得馥親王只是故弄玄虛。

但是三日後的深夜,隔岸發出驚人的喊聲,這麼遠都聽得到。

炸營了。

滿懷苦澀的慕容馥匆匆穿上戰甲,岳方也穿上了,提著劍。匆匆驅馬趕往便橋頭,有幾個騎著快馬的軍官發狂似的衝過便橋。

隨後趕到的兩百軍士只感覺到心拔涼拔涼的,六神無主的小將甚至放棄的指揮權,聽著慕容馥的命令,逮幾個過橋的軍官問話。

亢奮暴躁的軍官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說,北蠻子夜襲汲縣,六公主舉火督戰,正在牆頭罵陣,被北蠻子一箭射死,餘威波及後面的副將。在睡夢中被驚動還沒清醒的官兵,聽到「北蠻子一箭射死公主和副將,打進城了。」就嘩然炸營,開城門逃生了。

主將不是逃了…是白癡的死了。深夜舉火,自願充靶子,不射妳射誰?

「撤退吧。」慕容馥覺得很疲倦,「都退。很快這裡就要成為戰場了…」而且還是敗戰之場。

黯淡的月光下,隔岸影影綽綽,勉強可以認出馳騁著馬,切菜斬瓜似的北蠻子。驚慌的力量是強大的,這些大燕捍衛京畿的精兵,現在被恐慌壓垮,像是麥子讓北蠻子一群群的收割生命。

便橋擁擠不堪,步兵移動雖慢,但在逃生的本能之下,還是快速擠上便橋。不斷的有人被擠下便橋,發出的慘呼很快的就淹沒在寒冷的河水中。

為了活命,每個人都面容猙獰,相互擠推撕打,卻沒有一個回頭對付蠻子。

很快的,他們站的這個土墩子,也會被捲入恐慌的殘敗之軍中。

岳方一直很沈默,此時他抽出油氈箭,點上火,搭上弓弦。卻被慕容馥阻止。

「殿下,我來。」他低聲說。

「我來。」慕容馥的臉孔慘白,卻非常鎮靜。「兩萬條人命…兩萬的兵力,大燕寶貴的家底…我來才行。你放了這火必死無疑,我還會有命在。」

「…我不怕死。」岳方帶著悲聲。

「我怕。」她笑了起來,「爺別扔下奴。」

她朝著射出火箭,將整個箭壺射空。浸滿油的浮橋,被踐踏過還殘存的柴薪,漸漸冒出火苗,轟然燃燒起來。

望著熊熊火光和痛苦哀號的地獄之聲。慕容馥放聲大哭,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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