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加入軍隊,每天都忙碌不堪。驍勇要塞像個巨大的篩子,漏得一塌糊塗,紕漏層出不窮,怎麼樣都解決不完。
為什麼,我會硬拖著這個純真的小姑娘來烽火連天的北裂境呢?明明我很喜愛、珍惜她那難能可貴的純真和寬容。
明明知道,在戰火中可能會徹底燃盡她所有的天真,過度的獵殺怪物,往往也會成了怪物。
明明知道。
但他實在壓抑不住那種強烈的焦躁。在安適、保護的環境中保有這種純真不難,但在什麼都沒有,艱苦貧困中保持著天真的樂觀,這太稀有,也太讓人不安了。
就像看到一朵開過了季節,寒冬中依舊挺立的小白花,讓人產生一種不忍和焦躁。不想看到枯萎,卻知道枯萎必定會發生…在那之前,就將所有花瓣撕裂、蹂躪,才會覺得安心一點。
一開始,不過是打發無聊的「玩具」,如同其他「人們」的同伴一般。但越認識,越了解,這種煩躁就節節高升。
的確他不無聊了,但非常焦躁。
試試看吧。他還沒見過戰火燃燒不了的天真,血腥玷污不了的寬容。漸漸的,她會越來越疲憊,心靈的縫隙也會越來越大,然後黑暗就能趁虛而入…所謂成長。
或許他會心痛,煩悶,失落。但也會有種強烈的愉悅感。但他不想解釋為何如此。
可能,非常可能。他身為散播恐怖和死亡的黑龍一族,就有這種原罪般的惡趣味。即使反抗了父親,導致困於人身的咀咒,依舊沒辦法洗刷骨子裡那股乖戾的摧毀慾望。
「真矛盾。」他自言自語似的輕笑,「喜歡『人們』,卻又熱愛觀看『人們』墮落的歷程…一方面心痛,一方面狂喜。這樣的我,到底算什麼哪…」
***
不知道蒼知不知道他的矛盾,雖然偶爾,她會望著史瑞露出深思的神情,但很快就轉頭去忙碌。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沒有察覺。
但他不會因此看輕她的敏銳。所以他埋得很深…或說將這種浮現的惡念放到一旁。
等驍勇要塞的戰事稍微緩和,指揮官總算鬆了口氣,指派了一隻冒險者的新兵們去支援遠郡的戰鬥。
遠郡,原本是驍勇要塞各基地的穀倉。這些屯墾的農夫跟著軍隊而來,開闢新天地,都是群有勇氣有決心的鄉下人。
但天譴軍團幾乎毀了一切。
剛踏上遠郡的土地,蒼的臉孔整個發白,連史瑞都忍不住皺了眉頭。
筋疲力盡的軍隊管不到這邊,這些農夫拿起草耙,舉起鋤頭,連女人都揮著桿麵棍,和不知疲勞不會疼痛兇猛的食屍鬼對抗,試圖保衛自己的家園。
「…我聽說遠征軍派了一支軍隊過來。」好半天,蒼才找到力氣開口。
「軍隊?什麼軍隊?」農夫們的頭頭吉羅德苦笑,「他們進了礦坑再也沒有出來了…反而是食屍鬼源源不絕。你們…」他遲疑了一下,「你們能去看看嗎?」
「…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蒼說著,低下頭,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們往礦坑困難的推進。蒼不知道在氣什麼,紅著眼眶,非常非常拼命。
「喂,妳又不認識他們。」史瑞強迫她坐下來,好幫她綁繃帶。「妳認識的士兵上前線送死,妳都不哭了,現在為了陌生人哭?」
「他們只是平民,不是士兵。」蒼壓抑著,用手背抹去憤怒的淚水。
「平民又怎麼樣?」史瑞嘆口氣,「這就是戰爭…」
「戰爭跟平民一點關係的沒有!」蒼吼起來,看起來簡直要氣炸了,「他們是種田的農夫,鋤頭該拿來耕田不是拿來打殭屍!他們是無辜的,不應該被捲入戰場!這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好嗎?!」
「…妳啊,這樣就哭,接下來還有更多哭的時候呢。」史瑞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算了。妳就哭吧。這跟發痲疹一樣,眼淚流乾了心腸就會硬一點,免疫力也會比較高…」
然後會漸漸無動於衷。
但史瑞錯了。
或許,外觀上看不到她掉一滴眼淚,但她把所有的眼淚和憤怒都發洩在災禍的源頭。好幾次史瑞必須從亂軍中拖出差點被圍困而死的蒼,從殭屍群中殺出重圍。
當農夫們要求她將所有染上瘟疫毒的糧食燒掉時,她舉著火把,呆呆的看著這些僅餘的糧食。
「…冬天要到了,他們怎麼過冬呢?」蒼喃喃的說。
史瑞聳了聳肩。「妳也可以不要燒。」
她蒼白著臉孔,將火丟在糧食上。「不管怎麼樣,都有辦法活下去的。」
說誰都會說吧?史瑞只是微微冷笑。
但他沒想到,蒼居然在遠郡留了超乎預期的時間。這個柔弱的小姑娘,就在艱困破敗的遠郡,渡過了抵達北裂境的第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