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舒活
一直都溫暖陽光的中都,終於有點深秋的樣子。幾場驟雨洗去酷暑的最後眷戀,開始有點寒意了。
長春如常的去照料重創未癒的無瑕,看到鬢邊樹葉敗落、面容憔悴的他,卻坐在陽台有氣無力的秋陽下,一針一線的縫著釦子。
「我說過,人類很會大驚小怪。」長春皺緊眉,「而且你不好好靜養,管這些雜事做啥?」
「欣怡不會發現的。」無瑕低低的笑,原本已經養出點顏色的他又因為這次重創而褪到毫無血色,「她很粗心,都沒注意到這些釦子快掉了。」
「這個呢?」長春冷冷的拎起一件修改過的衣服。這個熱愛手工的花鬼,有很優秀的審美觀,將一件配色相當糟糕、他那個營養過剩的主人穿起來像米其林人的襯衫,改得顯瘦又有型,並且用植物的方法重染過,顯得順眼柔和。
「她只會說,『咦?我幾時買了這件衣服?』然後很高興的穿出門。」無瑕笑瞇了眼睛,讓他毫無血色的臉龐容光煥發,「人類記性很差的…不要緊。」
「…是你不能勞神。」
無瑕的笑模糊了一點,「有手,真好。」他端詳著自己白皙的手,「是不是因為有手這麼便利…所以許多生物才渴望變成妖怪?」
「不知道。」長春回答的很乾脆,「誰管他們?但我肯定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但我因為這個理由…不想死欸。」無瑕低下頭,「本來覺得只要到欣怡和我分開,就可以死了。可現在…我卻、卻很想繼續活下去…是不是,長春大人,是不是,很貪心?」
「…不是。」長春微帶悲感的回答,「『生存』是任何生物的本能。會自殺,是因為生存環境不適合…或覺得不適合。人類或動物植物,都是這樣。」
其實無瑕活得很不容易。他等於是間接又間接的存在於世。萬一失去植物沈靜的心…說不定長春得親手處置他。
「不要隨便現出惡鬼像。」長春板著臉叮嚀,「惡鬼像出現得太頻繁,很可能就會被魔氣侵蝕了。」
無瑕溫順的答應了,但長春並沒有因此放心。畢竟他依賴魔物精氣維生,又使用魔物血肉當肥料,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出狀況。
尤其是被人類情感污染的植物,特別危險。
不過她沒有憂慮太久。作為一株長春花妖,她不似人類那麼擅長糾結。畢竟再怎麼危險,也不會比她所鎮守的魔種危險。
大概連羅羅都比不上吧?
一面掐著羅羅的莖蔓,一面把差點被她的根勒死的吉娃娃拖出來,毛已經被扯得七零八落了。
果然還是不能放牧啊。長春想。或許不該把派蒙的身體扔給她吃…現在七呎缸已經佔得滿滿的了。長春先是上了鏈子,放養了幾天,發現她對人類和動物興趣缺缺,才解開鏈子,任她捕捉跑來送死的外來種。
誰知道,可能白目的人類看不到她,萬事大吉,但很白目又神經質的吉娃娃對著羅羅狂吠,把她惹惱了。
其實長春也討厭這隻該該叫、老對著她張牙舞爪跳來跳去的玩具狗。可就算討厭,也沒想過要宰了牠。那是居民的寵物,會很傷心的。
看吧,才脫落幾撮毛,夾著尾巴逃回主人身邊的玩具狗又沒性命之憂,牠的主人已經尖叫到整個大樓都聽得見,活像火警警報。
「不是告訴過妳不能動大樓任何生物?」長春心平氣和的講理。
羅羅咆哮著,將藤蔓和根都纏在長春身上…然後顫抖兩下,啪的一聲,倒在地上cosplay中毒僵直狀態。原本豔紅的花朵褪得慘白,葉子和刺都垂了下來。
「欠教育?」長春拎著癱軟的羅羅,「果然像使君說得一樣,得修枝才行…」
於是可憐的魔化曼陀羅被強剪,修得很苗條,七呎缸綽綽有餘了。只是過程慘叫得很淒厲,剪下來的枝條還試圖逃跑…都讓長春濃郁的毒液給毒死光了。
第二天,感覺好些的無瑕上樓頂幫忙,被慘兮兮的羅羅嚇壞了。「長春大人!有人對羅羅下毒手…」
「沒啊。」她回答的很冷靜,「我幫她修枝了而已。」
這未免也修得…太多又太難看了。
「放心,很快就長出來了。」長春不為所動。
的確,很快的,羅羅萌了新芽,沒多久就又開始開花,對長春異常巴結和討好…但是使君子來訪時,就會發狂的對著使君子撓玻璃和咆哮。
「…長春,妳修過枝了是嗎?」使君子撫著下巴,頗饒趣味的望著魔化曼陀羅問。
「修過了。」長春微笑,「果然修過枝乖多了。」
「外國魔界的小東西都需要時時修整。」這個沒有民族主義卻有偏執地域主義的修道人閒靜的說。
沒有地域主義卻被這些外來種煩透的長春點頭,「我同意。」
羅羅朝著使君子更瘋狂的撓玻璃兼咆哮,卻在長春斜睨她一眼時立刻安靜下來,順了刺,非常巴結的拼命開花。
果然不該送魔化曼陀羅…前雇主的話偶爾也值得參考。望著魔界兇殘第一的花卻如此諂媚,使君子默默的想。
只是他也沒想到,原本很迷你的收藏品,會讓長春養得如此巨大,性情又非常惡劣。所以從善如流的使君子,這次學聰明了…他送了幾個外國園藝種醡醬草的球莖,還有一盆只有走莖無球莖的大霸尖山酢漿草,學名為Oxalis acetocella ssp. Taimoni。
那些外來園藝種就罷了,大霸尖山醡醬草真讓長春驚喜莫名,「這孩子要特別照顧呢!平地恐怕長得不太好…」
「帶學生出去時看到了,順手採來。我想妳會喜歡…妳也不會有問題的。」
果然長春非常感動,植物妖很少離開本株太遠,像她這樣輻射到整個中都漫遊的植物妖已然少見,更不要說還翻山越嶺。
所以長春是很罕見的會逛花市的花妖。遇到喜歡的品種,也會花錢買下來──歷代子孫供奉的無用金銀終於有了用處──更多的是在路邊救死扶傷,看到環境不適合快枯死的植物,她能在當地救就救,不能就帶回來。
看著她露出溫柔美麗的笑容──當然是對著大霸尖山醡醬草──使君子暗暗鬆口氣。果然外國貨不可靠,特別是西方魔界的出產。還是本土的最好,安全又不會有副作用。
「對了,一直沒問那盆蝴蝶蘭。」長春猛然想起,「之前都來去匆匆,沒探望她…還好嗎?」
使君子的笑空白了一下,推了推金邊眼鏡。「唔,好得很,開了半年的花還沒打算謝。」
只是邪氣逼人而已…他的學生不敢跟那盆蝴蝶蘭單獨相處,常哭著喊著逃出養育黑心蘭的溫室。使君子是不在乎學生哭泣哀求,但是這花的邪氣實在太重,危害到周遭的植物了…方圓五尺內,死的死、傷的傷,非常違背植物向光性的輻射狀的朝外長,就是希望離開那棵邪氣充沛的蝴蝶蘭遠一點。
最後只好把這株黑心蘭帶回家,擺在陽台不會直射到陽光的地方…因為他是唯一不受影響的人。只是太多的邪氣會引來鬼魅…讓他居住的大樓成為北都鬼故事發生最頻繁的地點,聲名大噪,但房價猛跌。
被倒楣屋主請來解決問題的「大師」,發現根源居然是令人敬畏的「前輩高人」,而且都有點熟。
「前輩高人」拒絕銷毀植株,可眾志成城,卻沒商量出一個隔絕邪氣的辦法。
這些大師後進非常悲傷,也不敢跟「前輩高人」講,之所以沒辦法隔絕那株該死的蘭花天殺的邪氣,是因為您老人家跟她氣息太接近了…只是濃郁放大許多倍。
「唔,我住在這裡,雜魚鬼魅是不會傷人命的。」前輩高人很不負責任的說,「不如當個賣點嘛。聽說英國鬧鬼的古堡都有人花大錢去受驚嚇。你們還可以順便接點收驚的業務。」
這些大師後進有些自暴自棄的轉告業主,結果真有幾個業主改成日租公寓形態,特別強調是「猛鬼公寓」。結果客人趨之若騖,預定到明年去了。住附近的大師後進更是收驚生意接得眉開眼笑。
只能說現代人類都有點兒活得不耐煩,喜歡找刺激。
但是每天都受鬼魅眾生瞻仰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使君子想。居然有鬼仰慕的偷偷在他的信箱放冥紙,請他簽名。
邪氣逼人的蘭花充滿怨氣的盛開,對他很不友善。若不是長春親贈的,他就抓去泡福馬林,看她還會不會惹麻煩。
「我們相處得很好,我很喜歡她。」使君子面不改色的口是心非。
「那就好了。」長春笑得溫柔,「我也挺喜歡羅羅的。」
看著諂媚著開花的兇殘魔界植物,使君子鬱鬱的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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