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完點滴燒比較退了,也折騰到中午。
西顧控著臉,抓著依舊泰然,只是臉孔蒼白的葉子出去吃飯,照例還是三碗,但葉子吞了半碗粥就擱筷子了。
病得吃不下還撐小姐架子。西顧腹誹不已。剛還提議要回家做飯…笑欸!
他一臉寒霜的把葉子送回去,熟門熟路的到廚房洗米,用電子鍋煮粥。本來葉子要自己來的,卻被他兇回去。
「聽著,晚上有粥吃了,妳撒點蔥花、放個雞蛋燜一會兒,放點鹽就能吃了。」他冷聲對著躺平的葉子交代,「妳打電話叫妳媽早點回家吧。」
「別傻了。」葉子半闔著眼睛,「他們工作都很忙。」
西顧沒講話,沈默好久。葉子詫異的睜開眼睛,西顧已經轉過身,揚了揚手機,「有事打電話…別昏過去才想到!」
不知道跟誰生氣,摔了大門。
小孩子就是彆扭啊,好話硬要說得難聽,關心也只會惡聲惡氣。這年紀的男孩子…無言了。
她閉上眼睛,心無雜念的睡了過去。
下了樓,西顧發呆了一會兒。這個時間去學校趕放學麼?多此一舉。
回家?算了,何必給自己找氣受。
他猛然想起今天小魏請假,不如去替這個班算了,多賺一點是一點。主意打定,頂著烈日回家騎腳踏車,往一家頗具規模的電動遊樂場去了。
其實,他一直在打工。工作的名稱和性質都不怎麼正道,在電動遊樂場當「試打員」,工作就是玩吃角子老虎。
賭博性的電動遊樂場很需要人氣,這畢竟不太正道,若是裡頭沒人,賭客不敢隨便進去。於是名為「試打員」的假客人應運而生,他還多一點作用:必要時可以圍個場子。
雖然還是個國中生,打架可是一流的。
沒辦法,他沒有專長,年紀又太小。而他,很需要錢。除了這個,他沒辦法邊上學邊賺足夠用的錢。
有時候很心煩,會很想乾脆不去上學了。但是他還有一點清醒。連國中都沒有畢業,將來他能幹嘛?難道要打一輩子的架,往黑路子走去嗎?那是個爛泥塘,踩下去沒有底。
別人有本錢荒唐,他沒有。
打完下午一班,他真有點倦了。今天在醫院門口那一場,他真的太拼。那些鬼氣還積在右手,腫脹疼痛,需要消化。耗了太多元氣沒得補充,他真疲憊極了。
「喂,阿顧,」顧場的三哥看不過去,「你那死樣,回去休息啦,拼什麼拼。算你調班啦,不扣錢。」
深深吸了口氣,他發現經脈針刺似的痛,沿著烏黑的右手蜿蜒上來。冷著臉點點頭,「謝了。」
「那麼一點年紀,跩什麼酷樣。」三哥撇嘴,卻扔了包煙給他。
他叼了根,笑笑的把剩下的收起來,渾沒骨頭的往外走去。
回來也三年了。爬樓梯的時候,默默的想。
打開大門,滿客廳滾著酒瓶、吃過的保麗龍便當、沒洗的盤子杯子,整個屋子一股餿味和陳腐的氣息。
老媽不在。客廳的電腦開著,停在一個什麼股市老師的網頁,大概去聽明牌了吧。臥室裡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他神情很漠然,轉身去廚房檢查存糧。
米缸還有米,冰箱裡還有菜。心算了一下,撐個三四天不成問題…但十天後才領薪水,電費不能再拖了…但他口袋裡只剩下兩張千元鈔。
怎麼辦?真要去幹一票嗎?他有點動搖。勒索其實不難,偷錢包也容易…來錢又快。但他挺討厭這樣。
這跟想像的不一樣。不應該這樣的。
翻箱倒櫃的聲音停了,他老爸搖搖晃晃的走出來。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開口就問,「有沒有錢?」
酒臭,骯髒,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整天泡在酒瓶裡。他既憐憫又厭惡的看著老爸,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沒有!?」老爸咆哮,「我不是才給你三千塊!!」
「上上上個月嗎?」西顧冷笑了一下。
「不可能沒有,怎麼會沒有?!」老爸奪了他的書包,嘩啦啦倒了一地,「養你這麼大有屁用,連瓶酒都不給我買!幹你馬的XXOO…」
漠然的看著跪在地上亂翻他的書和作業的父親,強烈的疲倦湧上來。
「房租是我繳的,水電費是我繳的。你們吃的喝的是我買的…」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你們給我什麼…?」
「幹!唱秋三小!」老爸一巴掌打過來,「你是我生的不孝子…」趁他一踉蹌,急急的把他口袋的錢包掏出來。
「電費你要繳嗎?」西顧冷冰冰的問,嘴角的血都懶得擦。
他老爸根本不在乎他說什麼,急吼吼的抓著錢包往外跑。很快的,那些錢都會變
成酒,灌完就沒有了。
他真的好累,好累好累。累得不想掙扎,連去勒索偷錢的力氣都沒有。
算了。都擺爛好了。他倒在床上,連根手指都不想動。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模模糊糊的想。不應該。
被饕餮奴役的時候,他能夠撐下來,是因為希望能夠回家。在恐怖絕望的日子裡,家人的面目漸漸模糊、想不起來,但在想像中越來越美好,越來越溫暖,繚繞著食物的香氣。
有一天我會回家,爸媽會跟我相擁而泣,告訴我多麼心疼多麼想念我。
但是他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尾。相擁而泣,之後呢?
老媽繼續嗜賭玩股票,老爸繼續酗酒玩女人。他飽一餐飢一餐,以前是饕餮逼著吃,回家是餓得吃鬼。
很痛。鬼氣侵入經脈,冰冷又痛。
為了果腹,他打工。但他一打工,爸媽就開始擺爛。難怪哥哥和姊姊都逃了。他冷冷的咧嘴。那個相擁而泣的感人場景…大概是高興多了個養他們的人吧?
好痛。真的好痛。他蜷縮起來,冷汗不斷的冒出來。自從葉子做飯給他吃以後,他就沒這麼痛過。
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睡過去,他被手機吵醒的時候,鬼氣已經消化完了,不痛了。
「嗯。」他冷冷的應。
「西顧?我燒退了。」葉子平靜的聲音,透過話筒而來。
「喔。」
「我在滷豬腳,明天給你帶便當。三明治你要吃鮪魚的還是火腿?」
他矇住自己的臉,冰冷的淚幾乎灌滿耳朵。
「西顧。」葉子還是平靜的,「人身難以消化鬼氣。你要壓抑饕餮的慾望。其實你殺掉就好了…殺不掉咱們就跑。我是請你來當保鏢,不是當死士的。」
「火腿的。」雖然冷聲,卻有些鼻塞。
「好吧。」葉子嘆氣,「明晚請你吃牛排,補今天晚上這餐,好不?」
「都行。」他按掉了手機。
最少三餐有人關心。他自嘲的想。最少也實現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