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調養了半個月,紀晏能夠掙扎起身,就準備去上學了。
特別挑在佳嵐早晨必須分派工作,只派橘兒服侍他的時候偷溜,佳嵐驚覺追上去時,一跛一拐的三公子頭也不回。
「紀晏!」情急之下,佳嵐脫口而出。
他停下腳步,轉身皺眉的看著佳嵐,「亂了尊卑,革妳一個月的月錢。」
定定的看著她,「不要讓人捉到尾巴。萬一妳和小水果都被弄走…如何是好。」
他艱難的跛行,走到佳嵐面前,不知不覺,已經比她高半個頭。
一定要有出息。不然她們該何去何從?只有小水果才會關注他,哭著說公子好可憐。
只有佳嵐會整夜整夜的看顧他,不闔眼的餵水擦冷汗…像個親人一樣。
慢慢漾起一抹無可奈何,堅強又溫柔的笑,伸手摸了摸佳嵐的頭,「放心。我是妳們的公子…那就該有一個公子應當的模樣。」
那充滿憂思卻成熟的笑,如此刺痛,莫名的紅了眼。佳嵐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跛行單薄的小公子,一步步走出視線。
該死的大燕朝。該死的微紅樓內宅。佳嵐的淚滑下臉頰。為什麼把一個孩子硬生生逼得一夜長大。
跳過童年,順便跳過歡笑躁動的青春期。她見證了一個彆扭渴求關愛會使性子的小男孩,歷經種種壓迫掙扎後,痛苦成熟長大的過程。
為什麼他的父母兄弟無動無衷?怎麼可以是婢女的我…這樣心痛如絞?
「佳嵐姐姐!」追出來的橘兒有點擔心,「呃,公子罵妳是嗎?其實公子心裡不好受…不要放在心上…」
李兒杏兒一起附和,「是呀是呀,佳嵐姐姐不要難過。公子其實更難過…」
桃兒紅著眼眶低下頭,「…太不公平了。所以…佳嵐姐姐…」
「公子沒有罵我。」佳嵐遠望。「我將來,要成為管事娘子,一直侍奉公子和未來的少夫人。」
是。她其實想明白了。照著鏡子,她煩惱的隱憂一天天的浮現。這個寄居的「佳嵐」,越來越美麗,已經有閒花照水的雛形,越來越像個小白花型狐狸精。
在這個沒有人身保障的時代,尋常百姓家恐怕保不住這種美貌的娘子。她曾經想過嫁個小管事也可以,但她既然是三公子的親信,孔夫人只會隨便將她配個吃喝嫖賭兼有的小廝。
幹嘛這樣糟蹋自己?她不如自梳不嫁,一直當三公子的丫頭,年紀大了當他的管事娘子,一直忠心耿耿的服侍他。
當個大燕朝的黑執事,應該也相當有趣。這是一個,值得的賭注。
她絕對不承認是因為三公子的笑給賣了。
「我!」橘兒舉手,「我當小管事娘子就好了!給佳嵐姐姐打下手…」
「好賊!不可以!」李兒大驚失色,「人家也想給佳嵐姐姐打下手!」
「哼哼,我繡花最讚,不用跟你們搶。我管針線房就好了。」杏兒笑得很得意。
「妳們都太淺了。」桃兒搖手指,「等佳嵐姐姐嫁出去,我就是總領三公子房裡的老大啦!」她非常有鬥志的握緊拳頭。
佳嵐睥睨她,「…妳現在就謀奪篡位啊?我要自梳不嫁呢。」
「欸~不行啦!這樣我哪天可以當老大!」桃兒喊了起來。
笑鬧了一陣子,又齊齊安靜了下來。原本有點迷茫、哀戚的氣氛,終於一掃而空。
「加油吧。」佳嵐說。
「嗯。」四小水果應了,笑著迎接一日的忙碌。
不知道佳嵐和小水果們真心賣給他的紀晏,滿頭冷汗的到了族學,以為會接受一波冷嘲熱諷的冷眼對待,和夫子嚴厲的體罰與沈重的功課…
沒想到同窗關懷備置,還有人滿眼同情的欲言又止。
奇怪,怎麼會這樣?
後來夫子看到他,只淡淡的點頭,課後將他留下來,也只是給他一瓶棒瘡藥。
好想哭,但眼睛卻這樣乾涸。他跪下來,慎重的磕頭道謝。
「你夫子還沒死,不要沒事就跪。」夫子嘆息,「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不要傻傻的挨打。」
「…是。」紀晏躬身回答。
「坐吧。雖說該勤勉,但也不要抱病前來。多休幾天也不會怎麼樣…夫子准了。」
坐得端正的紀晏,浮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最後還是沒有抱怨訴苦,「夫子,學生已無礙。請夫子多多教誨學生。」
夫子差點落淚。頑石終於開竅,漸漸有個模樣,卻遭逢這樣的誣陷和打擊。這麼多年的師生之情,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你下午也來學堂吧。」夫子壓抑情緒,淡淡的說。
紀晏驚愕的看著夫子,下午也上學的只有取得秀才資格的學長。
「你還跟不上學長,但是能好好的在課堂完成功課。」夫子輕嘆,「總能多請教學長…或者夫子我。」
果然。唯一會在意他的大人,只有夫子。
「謝夫子。」他吃力的,深深一揖。
等紀晏走了以後,夫子還托腮冥思,直到書僮稟報紀侯爺來訪。
「不見!」夫子怒氣爆發的說。
「…別這樣。」紀侯爺無奈,「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這嘴巴不牢的混帳!」夫子扔過鎮紙,「差點害慘了我的學生!」
紀侯爺抱頭鼠竄,「冤枉啊!我只是一時太高興,跟我娘說了,怎麼知道我娘會跟弟媳說…」
「所以你只能一輩子當書蠹蟲可惡!」夫子拍案大叫,「將來別想我再告訴你任何事!」
紀侯爺嘆氣,心裡其實滿懊悔的。
作為一個嗜書如命的侯爺,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註定承爵的他,沒有資格科舉,只能在家當書蠹蟲。親生兒子聰慧,可惜除了算盤和帳簿,捧起正經書本只會猛打瞌睡。
那個裝模作樣的弟弟就不要提了,只一味的風花雪月,事實上就是個繡花枕頭。姪兒紀昭,跟他爹是一路的貨。
滿腹才學只能空對四壁詩書,唯一氣味相投的老友就是夫子紀適之。
結果老友喜孜孜的告訴他,一屋子草包裡,出了一個堪造就的三公子紀晏,他大喜過望,難免嘴巴不嚴。
誰知道他弟媳實在太殺了,險些就坑殺了紀晏的未來。
「我已經讓我兒媳多看著點…隔房的事我頂多能做到這樣。」紀侯爺搔了搔頭,「你一定會不告訴我,傅小才子到底是誰了吧?」
「告訴你好被害死嗎?」夫子咬牙切齒,「滾滾!我要跟你割袍斷義!」
「…能不能先告訴我傅小才子到底是我家的誰再割袍?」
夫子瞪著紀侯爺好一會兒,「來人啊!送客!」
「好歹我是個侯爺,能尊重我一點嗎?」紀侯爺叫了。
夫子的回答是,迎面而來的禮記和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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