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逆流而上
他們的慌亂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日後想起來或許有些莫名其妙,但在當時被文字衝擊得亂七八糟。
「eyes就是眼睛,眼睛就是eyes。」鄭劾終於冷靜下來,「但泰逢只有一隻眼睛!所以使用複數的那傢伙一定是胡說的,他誤打誤撞,根本什麼都…」
「那只是泰逢符文。」瀲灩回他,「再說,你確定泰逢只有一個?」
愣了幾秒,鄭劾抱著腦袋,「那他怎麼知道的啊啊啊啊~真的有泰逢啊啊啊啊~不是概念性的東西嘛~~」又陷入了慌亂狀態了。
瀲灩也心亂如麻,看到筆電旁邊擱著一把牙刷,還是她的牙刷,她苦苦的思考這是不是有什麼重大含意…
…我剛抓著牙刷就跑來,還不小心吞下牙膏泡泡。
她乾脆回去盥洗,那種壓迫的文字衝擊減輕很多。我們,著了「咒」?
她走回去,鄭劾抱著頭,還陷入呆滯狀態。抓起水瓶,她直接朝著鄭劾的腦袋澆下去。聽著他的破口大罵,相信他已經脫離了這種可怕的咒。
「冷靜點沒有?」瀲灩問。
「咦?我慌什麼?」鄭劾一整個莫名其妙。
此界比她想像強很多。憑著普通的文字就可以將他們束縛住,太可怕了。千萬不要與他為敵。瀲灩揉著發疼的額角,暗暗的發誓。說什麼也不要,太恐怖了。
她慎重的研讀他留下來的線索--或說謎語。
這並不是太困難的東西,最少就第一段來說。「在『此處』卻又『不在此處』的所在」很容易懂。
他們不就是為了「在列姑射島卻又不在列姑射島」的「故人的故人」,在「既是渴泉又不是渴泉」的幽界,呼喚了故人狐王的故人明琦嗎?
但第二段,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這是順序性的。」瀲灩研讀多遍後說,「前段是我們知道的、發生過的,第二段是我們不知道的,將會發生的。」
「…又要再去幽界?」鄭劾的臉垮下來。
「我去就好。」
「屁啦。」鄭劾暴躁的走來走去。「好像也沒其他辦法。但我們去又能怎麼樣?明琦是深淵的神媒,妳以為深淵肯幫我們?深淵不宰掉我們就極佛心了!」
「或許關鍵在第二段…吧?」瀲灩不太有把握的說。
「我們會去聽一個發瘋的小說家的神諭,想要去彌補另一個發瘋創世者的錯誤。基本上,我覺得我們已經瘋了。」
「瘋狂而脫序啊。」瀲灩苦笑一聲,「走嗎?」
「走啊,反正都已經瘋狂而脫序了。」
他們再次浸在冰冷的渴泉泉水中,進入了幽界。
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們這次不再莽撞,只謹慎的舉起狐王令。幽幽的光漸漸強烈,千萬夢境的嘆息如潮水般徐捲。
鄭劾突然抓緊瀲灩,指節發白。瀲灩順著他驚愕的眼光看過去,以為看到泰逢。朦朧的人影,像是提著燈。
直到接近了,他們才看清,那是裹著幽藍,面覆薄紗的明琦,在她之前有個奇異的燈狀物發著穩定的光。
對著他們,她無語,身影朦朧幽幻。
「…妳不是深淵。」他們倆盯著她看,「明琦?」
她發出一聲嗚咽似的輕嘆,「…前一世,我是叫這名字。」
在「此處」卻又「不在此處」的所在,再次遇到故人的故人。
※
「…妳,是深淵的神媒。」瀲灩遲疑了一會兒,「私自到來這兒,可以嗎?」
她輕笑,面紗飄揚。「深淵是慈悲的主人。我只是她的神媒,不是奴隸。她陷入深眠,現在我是自由的…不管做什麼。」她凝視著瀲灩和鄭劾,「你們呢?你們不該來這兒,就像我不該在這裡等。」
「…我們為了一個奇怪的神諭,來尋找前往魔界的道路。」
明琦露出詫異的神情。「或許。幽界可以通往任何地方,但只有極為稀少的人可以控制方向。你們並不是被選者。」
鄭劾忍耐不住,非常離題的質問。「既然妳有自由的時候,為什麼不到狐王的身邊呢?妳知不知道他拖著怎樣的身體徘徊著尋找妳呀?」
「鄭劾。」瀲灩喝止他。
但她將瀲灩一推,「妳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多無助?無助到要跟我們兩個廢物低頭懇求…他是九尾狐王欸!妖族的王者欸!」他最後幾乎是大喊的,「妳知不知道妳浪費虛擲了什麼?是很多人求都求不到,活再久也無緣得遇的真心欸!」
「鄭劾!」瀲灩拉著他手臂,「別說了…」
「妳當神媒又怎樣?又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妳怎麼不想想苦等到快要死掉的那個人?!」
「你夠了沒有啊!」瀲灩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說夠了沒有?!」
「…沒關係。」明琦露出燦亮的笑,連面紗都不能遮掩,儘管滾著淚。「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說不定…我新的人生開始時,我就都知道了。但就因為知道,追求了不當有的知識,才會只能夠知道。」
明琦轉世在災變後,有稀薄的裔血統,但和凡人無異。她的一切都很平常,平常的家庭,平常的人生。
唯有一個奇異的記憶困擾她,一雙非常美麗哀傷的眼睛,但她連顏色都不記得。年紀漸長,她記起來的越來越多。她記起了相約來生的狐王,想起他的身影,和他們的約定。
原本她若願意等待,終究狐王會找到她。但她太年輕衝動,焦躁得不願意等待。
她開始涉獵魔法,偶然間得知了幽界的存在。有些有天賦的人可以經由夢境漫遊…但她缺乏這種天賦。最後她蠻幹起來,大膽的使用了一個失傳很久的黑魔法。
的確,她如願的到達幽界,但還來不及做任何事情前,已經被險惡的幽界反噬了,若不是狐王留在她魂魄裡的一尾,早就魂飛魄散。
但她也肢殘體敗,只能在幽界無助的漂浮了,直到深淵動了偶發的慈悲,將她撿回來。
「我還存在,是夫人將她的生命和時間分享給我。」她的面紗輕輕飄動。「我不能離開她太久…」她指了指燈狀物,「頂多一個水漏的時間。」
鄭劾呆了一會兒,懊惱自己的莽撞。「…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別這樣啦。」她笑,溫柔的,「我還滿高興的。玉郎那呆子老愛打架,交不到什麼朋友。你替他這麼生氣…可見他終於交上朋友了。我很高興啊。」
她垂下眼簾,「也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在吵架,吵得最兇的就是我不肯修煉,也不肯吃什麼長生藥。我很喜歡當個人類,就算變成這樣…我還是不後悔。」
她轉眸看著幽界,「看不開的人,一直是他。人類就是會早死,會轉生,會有新的開始。但他看不開啊,吵得這麼兇,總是拉著哭著,害我也只能跟著他看不開。」
慘澹的,她笑了一下。「愛情是我最重要的部份,但不是我的全部。我不可能扭曲自己去當妖怪,他不能放下自己的責任。誰都沒有錯。但這呆子啊…真是…」
「那麼,妳又為什麼在這裡等我們呢?」瀲灩問,「或者妳在等待…狐王令?」
她沒說話,面紗下妝淚瀾潸。「…因為我也是呆子。呆到拼得魂魄不全,呆到死都看不開。」她接過瀲灩遞給她的狐王令,默然的將自己想說的話鏤刻在裡頭,「呆到…希望你們還可以再來,幫我傳個信。」
「一定幫妳傳達。」瀲灩接過狐王令。
水漏所剩無幾。
明琦定了定神。「你們說你們想去魔界。」
「是。」
「我不知道那裡成不成。」她指著不遠處的玄冰,「但我聽說過那個邊境有神人出入過。」
「神人?」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露出困惑的神情,「做夢中的漫遊者說得夢話,都很謎。」
「水漏快完了。」瀲灩提醒她,「對了,這水看起來還滿奇怪的。」她對水有天生的敏感。
「這是深淵夫人落過的所有的淚呀。」明琦自然而然的回答。
淚?最短的河流?掌管時間的深淵?
瀲灩像是被雷打中,一把抓住那個有煤氣燈大小的水漏。「這個…能不能…給我?」
明琦被她嚇了一大跳。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只是她拿來計時的。要這個做什麼?
但這的確是屬於明琦的東西。夫人賞給她,說她可以隨意處置的。
「如果妳有用的話。」明琦遞給她,便消失了蹤影。
鄭劾瞪著她,「…妳跟人家要這個幹嘛?」他整個臉都紅了。
她不答言,匆匆跑向明琦指著的玄冰…擦掉上面的霜雪,她瞪著不應該在這裡的東西。
鄭劾也呆掉了。那是一個傳送陣的一部份。
「不該在這裡」卻「在這裡」的地方。
「…那傢伙到底是誰呀?!」鄭劾吼起來。
「不要突然大叫,我會嚇到!」瀲灩也吼回去。
他們合力掃開霜雪,現出一個規模不大的傳送陣。看起來沒有被損壞,但無法啟動。目光都集中在那個水漏上面,但他們不知道怎麼使用。
「『狂亂失序的最短之河逆流』。」瀲灩喃喃著,「但怎麼逆流呢?」她開始回憶所有看過的書籍,和所有的知識。
「應該是這樣吧?」鄭劾想也沒想,抓著那個水漏,像是在搖泡沫紅茶似的猛烈震盪。
「喂!你在幹什麼?!」瀲灩想阻止他…
但傳送陣開始發出驚人的光亮,並且開始運轉了。
狂亂失序的最短之河逆流於「不該在這裡」卻「在這裡」的地方。
就在這個時候,遙遠的精神病院,一個瘋子在假寐。睡夢中,他發出「咯咯咯咯」的笑,非常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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