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遊 IV 第一章(二)

宴會終了。

織堇悄悄的鬆了口氣,在她父親注意到之前,偷偷的溜走了。這種場合不適合她。

或許,一開始並不是心甘情願的棄絕紅塵。但人總是會習慣的,漸漸的,習慣了安靜的孤寂,對於繁華豔麗、眼花撩亂的世間,慢慢會失去興趣,甚至會厭倦。

原本想回自己的小屋,但她佇立了一會兒,轉了方向,走向她母親的宅院。

不管納側室這件事情讓猊王和王妃的感情瀕臨破滅,也不管猊王數年未屢王妃的台階。但是到今天,王妃依舊是這個國家的國母,與猊王平起平坐。


或許這是父王唯一可以表示溫柔和歉意的地方。織堇想。她踏入王妃莊嚴肅穆的宅院,王妃親衛的女兵向她躬身。

猊國王妃擁有自己的軍隊,自己的土地和人民,並不是依附著猊王的無用婦孺。每任猊王娶妃,都異常慎重。因為這個女人不但是他的妻子而已,還是這個國家的女主人,擁有一半的權力。

更何況,高傲的猊王妃原本是該國武將,戰功彪炳。當時還是王儲的猊王對她一見傾心,追求了上百年才得她點頭下嫁…絕非政治婚姻可以比擬。

但又怎麼樣呢?父王還是為了「子嗣」這個「大義」,不顧王妃憤怒的反對,納了許多側室。

真心誠意的濃情狂愛,終究還是會消磨殆盡。更何況大半的情愛擁有更多更不堪的雜質。這樣想起來,政治婚姻反而好些…因為利益而結合,既然沒有開始,就無所謂結束。

她呆了一會兒,沈重的嘆氣,推門進去。

王妃正歪在床上看書,見她來了,將書一拋。「吃過飯沒有?怎麼捨得離開妳的窩?把頭埋在故紙堆裡,就六親不認了,是什麼事兒讓妳捨得抬頭?」

這麼多年了,王妃英氣不減,講話依舊直率簡潔,沒有那種討人厭的貴族氣息。織堇彎起嘴角。父王納再多的夫人,做盡多少討好人心的事情也無用。族民心底真正崇愛的,還是這個英氣勃勃的王妃。

「吃過了,娘。」她頓了頓,「父王要我去參加宴會。」

原本笑著的王妃,迅速的沈下臉。「妳若不想去,很可以不用去。那男人有話,叫他來跟我說。諒他也沒那個膽!」

織堇趕緊撫慰暴怒的娘親,「難得熱鬧,偶爾也要參與家裡活動不是?倒是聽父王說娘親身體不好,我來請安的,不行麼?」

王妃氣才平了些,任性的甩了頭,「我逢宴必『病』,妳不知道?就算沒病,被那群爛女人的香水也薰病了!猊國若滅,絕對不是因為異常者來襲或子嗣斷絕,大約是讓女人脂粉錢拖垮,不得不把國賣了好付鉅額國債這麼滅的!」

織堇失笑起來。名為母女,但她和母親的心性卻天差地遠。即使下嫁給猊王,成了尊貴的王妃…她依舊是武將。打仗精細,武藝超群,但卸了戰袍,私底下卻迷迷糊糊的大而化之。

有些時候,都覺得母親比她還小,很是純真可愛。

最初的脾氣發過了,她又馬上高高興興的追問,至尊的皇儲帥不帥,織堇可喜不喜歡。

這樣少女似的娘。

「好看是很好看,但據傳聞…娘妳知道我的,口拙心笨,別不自量力的好。」織堇含蓄的帶過去,「而且皇儲帶了個漂亮少女隨從來,看氣質絕非僕役。」

王妃張大了眼睛,又復皺眉。「不管那女孩身分如何,皇儲已經擺明了他不接受相親。」

說她孩子性,遇到大事又精明起來。織堇含笑低頭,她是很以自己的娘為傲的。

「但妳爹,也不可能這樣就放棄。」王妃的眉頭皺得更緊。

「娘,殤國殷鑑未遠。」她低聲的勸。

「妳爹待妳這樣不好,妳替他想這些來?!」王妃嚷起來。

織菫一時語塞,「…這也是娘的領土。」

王妃沈默了一會兒,撫著她的臉嘆息。「娘沒給妳生個好容貌,妳不怪我,還替我著想。」

她心底一陣酸楚,趕緊壓抑住。「娘說這什麼話,四肢健全,也沒什麼地方殘缺,能走能跳,眼聰目明的,還不知足?這別說了,倒是皇儲…」

「我知道了。」王妃淡淡的,「我會派支私兵去看守,妳爹想內戰就盡量動手腳。與其等至尊舉兵踩平猊國,不如我自己動手。妳安心吧。」

織菫安心下來,和王妃閒聊幾句,這才告辭出來。

娘既然說要插手,那就會做到滴水不漏。最少殤國屠宮的慘劇不會在猊國發生。也是。她這樣一個無職又出家的長郡主,干涉這些宮事是不對的,她也不是什麼憂國憂民…只是不想自己安靜的生活被打擾罷了。

但回到房裡,她卻怎麼也沒辦法往下寫史,瞪著寫到一半的卷軸發呆。

她還沒百歲,連成年都算不上。勉強的入了空門,卻還是會隱隱傷春。

眾人皆有春風花前,惟我獨無。

強眨著霧氣濃重的眼眸,她站了起來,拿起披風。雖值春日,但朦朦朧朧的落著細雨,啜泣似的滴滴答答。

因此,也看不到明媚的春陽。

這樣的天氣,太易生憂鬱。她決定去神殿祈禱,希望攪擾的心緒可以獲得如死般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