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 第六章(五)

「…妳的眼睛…」恩利斯感到痛苦莫名,「我該怎麼賠償妳的損失?都是我…」

「你在說什麼?」極翠呆了一下,「哦,你說這個?」她毫不在乎的拆下繃帶,一道微微浮腫的刀傷從額到眼下,很幸運的只是傷了表皮,「我的眼睛還在。別這樣哭喪著臉好嗎?只是傷口有點腫,我睜不太開而已。」

「若妳真的瞎了呢?」恩利斯定定的看著她。

「早晚會習慣的。」極翠不是很在意,「當我必須戰鬥才能夠存活下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隨時會斷手斷腳,甚至喪命。一個眼睛算什麼?若是一個眼睛換一條命,我還覺得滿划算的。」


「…我又不是妳的誰!」恩利斯發怒起來,「甚至妳也不太喜歡我吧?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會感激妳!」

極翠冷著臉看著又吼又叫的恩利斯。能夠這樣叫,大概沒有大礙了。當狐鬼說到恩利斯的情形時,她真的擔心了一下。

無疑的,這位艾景森的王儲有著純正的精靈血統。可能,很有可能是當年艾景森君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這個精靈嬰兒充當自己的孩子。為了不讓恩利斯的身分曝光,他的身上有著禁制,壓抑了所有屬於精靈的天賦。

所有禁制都有破解的方法,但是恩利斯的禁制卻屬於一個亡者的--當初替恩利斯下咒的法師已經不在人世了。這種亡者禁咒接近無解,只能靠歲月蝕化,等待他的能力漸漸甦醒取得平衡而化解。然而能力低微的他,卻因為情感激昂而強行衝撞暫時解除…這種魔法反噬的後果很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其實,他的疑問也是對的,極翠也有相同的疑問。她的確不太喜歡恩利斯,只是熟一些的陌生人罷了。為什麼要這麼拼命呢?

但他們,都是相同旅程的同伴不是嗎?當初是她邀恩利斯同行的,她佩服恩利斯逆天弒父的決心。在她的團隊中,她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任何夥伴死去的。

「是我邀請你進入我的隊伍,是我承認你是我的同伴。」極翠站了起來,「這樣的理由還不夠?想傷害我的人?先從我的屍身踏過去吧。」

她淡淡的一笑,「但我不勉強你。若你不想和我同行,我可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極翠留下藥,轉身就離去了。

***

他們在其美拉村住了一夜。整個其美拉村完全沒有存活的生物,居民們連骨骸都沒有,墓園裡一窪窪黑漆漆的洞,想來為了驅使所有的居民,死神綁架了他們的屍體,成了死神殘忍的不死軍隊。

然而,精靈恩利斯的爆發,使得整個軍隊都崩潰了。他們的屍身也跟著風化粉碎,塵歸塵,土歸土。

其美拉的夜晚,實在太漫長了。極翠站在村裡的廣場,看著滿天閃著冷光的星斗,默默的想。

這個樹海前哨站的其美拉村傾覆,讓狐鬼相當不安,他和重華分頭去探消息。其實她比較願意跟他們去,但是重傷的恩利斯需要人照料。

這夜,如此漫長。

默默巡邏著,憑空突然出現了一張蒼白如紙的小臉逼視著她。極翠倒抽一口氣,往後一跳,抽出了銀匕首。

那是個表情憂鬱的小女孩,半透明的微微泛著光。她陰森森的招了招手,往巷子飄過去。極翠猶豫了一下,突然想到她見過這張蒼白的小臉。

若不是她突然出現,擋了一刀,極翠的眼睛可能真的沒了。

握住銀匕首的手緊了一下,她追了上去。只見小女孩還在那兒等著,飄飄忽忽的往前帶路。

穿過大巷小弄,小女孩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一個平房裡頭,極翠打開門,只見這房子裡積滿灰塵,一踏進去,一步步的白印子。

但是小女孩已經不見了。

她環顧四周,看到東倒西歪的桌椅、傢具。斷腿的桌子上面有深深的痕跡,看起來是刀斧的傑作。這並不稀奇,整個其美拉村像是被野蠻的軍隊蹂躪過,到處都有兵器砍在門柱、傢具、甚至屋頂的印子。

只是死神應該沒有實體化的軍隊才對…這些沈默的屋宇不能解釋他們的疑惑。

那個已經成為亡靈的小女孩…到底想告訴她什麼?

極翠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看到屋角有處地板坍塌。她走過去,發現那是個只有半人高的地下室。應該是拿來儲藏酒或醃菜的小空間,但是為什麼充滿了斧頭劈砍的刀痕…

她心裡動了一下,撥開破木板,點亮了火摺子…

赫然發現,一具小小的屍體趴在那兒,像是剛死不久,屍體的容顏完全沒有改變。極翠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將她翻過來,是她。

那個臉孔蒼白如紙的亡靈小女孩。

她為什麼還有自己的意志,沒有被死神奪走呢?極翠微感訝異,發現完整無傷的她,脖子上掛著一條編織奇特的護符。相同的護符花精也有一條,據說是春神的巫女才有這種榮耀。

這麼小的女孩是春神的巫女?或許是實習生吧。但這解釋了死神無法奪走她的意志,或許就因為她的天賦。

雖然她的天賦並沒有讓她逃過死亡的厄運。

將屍身柔軟的小女孩抱起來,從她懷裡掉出一本小小的冊子。極翠俯身撿了起來,發現冊子上繪著五個花瓣的紅花。但帶著鐵鏽味的氣息告訴她,這花,是用鮮血畫出來的。

可憐的孩子。這樣孤零零無人安葬。需知人活於世間,質本虛無,一切都將歸於塵土。妳卻這樣可憐的躺在那兒,連長眠的安寧也沒有。

極翠將她裹在床單裡,安葬在墓園中。這時,天也矇矇亮了,重華和狐鬼都還沒有回來。

就著微亮的天光,她翻開那個染著桃花血的小冊子。越看,越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