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 第六章(六)

那是妖魔文字,或者說,古代神族文字。雖然筆觸稚拙,但是充分表現出妖魔文字的狂野和莊嚴。雖然極翠精通神族和妖魔,甚至一小部份的精靈文,但是她其實是比較偏愛這樣花體和率性的文字。

這應該是筆記,因為當中夾雜著許多祭典和祈禱的準備,佔了大約三分之一,都是很尋常的記事,直到半中間,才開始出現一些詭異。

「…今年來往的商人和貿易不到去年的十分之一。聽說人王那兒的法師已經禁止和我們交易。村長說,人王那兒說我們是邪惡的,所以不能夠跟我們做生意。

這讓我很困惑,因為師父留下來的筆記提到曾經接待人王。雖然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

被我們接待過的人王,為什麼會認為我們是邪惡的?從他離開到現在,我們不曾改變過。


今春的雨水又少了很多,恐怕不足以播種。我開始煩惱春之祭的事情。如果師父還在就好了…村長也說我當祭司實在還太小…」

「…神使來村裡發佈天喻。宣佈其美拉村將是神的領域。村長要我回絕神族的使者。我們只信奉春神,除非春神來臨,不然其他神族不關我們的事情。

但是神使卻說我們會在死亡的地獄永遠煎熬。村長要我別理他們。」「一整個夏天都沒有雨水。禾苗都乾枯了。我們從大河引來的渠道崩壞了又崩壞。我不斷祈禱,但是春神都沒有回應。風狼氏族很義氣的送了我們一倉的米糧,感謝上蒼和風狼的善意。雖然風狼氏族之前對我們不很友善,但可能只是誤會。」

「獻給春神的祭品一夜之間都腐壞了。我央求村長千萬不要吃這些米糧,但他說孩子們已經餓了很多天。我拒絕了那些食物,寧可冒險去樹海尋找野果。我覺得不對勁,也很害怕。師父,你為什麼留下我走了呢?村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成為神族有那麼榮耀嗎?」

「或許是我太疑心,村人吃了那些米糧也沒有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到處都有人吵架。村長跟我商量夏後祭突然大怒,打了我一個耳光,讓我很錯愕。

或許他只是心情不好。樹海最近發生很多事情。」

「有個陌生傷者出現在村口,向來和平善良的村民居然對著他吐口水,踢他又打他。我趕緊把他帶回來,但是他沒多久就死了。

死後我才發現,他是風狼氏族的人。仔細看過他的傷口,我不禁害怕。除了踢打的痕跡,他的致命傷是爪和牙所造成的。

那是風狼族特有的爪牙印子。明天或許我該去看看。」

接下來的筆跡非常歪斜,可見是極度震驚和恐懼的手筆。

「只有屍塊。風狼氏族部落只剩下很多很多很多的血和散得到處都是的屍塊和內臟。哦,願春神垂憐!我幾乎是逃回來的,眼前都是那種可怕的光景,終日在腦海裡盤旋。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我將我的發現告訴村長和村民,他們完全漠不關心。然後為了細故又爭吵起來。」

「神使又來了。但是他這次沒有宣佈什麼,只是冷冷的看我們,然後冷笑著走了。兩個可憐的傷者送到御所來,但是沒多久就斷氣了。他們是互毆死的。

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會不會跟風狼氏族一樣?到底樹海出了什麼事情?」

「我肯定米糧有問題。師父一定知道出什麼問題的…但我不知道。整天我都在查師父留下來的藏書,但是最關鍵的幾頁被撕破。

我獃住了。這些書只有我和師父可以觸碰…師父為什麼撕走這幾頁?」

「我沒辦法阻止!我沒辦法阻止這一切!天!春神請憐憫我們可憐的靈魂吧!」

「不知道我會先餓死,還是被村民殺死…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聽得到靈魂痛苦的哀鳴。大家都瘋了…村長殺掉自己的孫子的那一刻,我逃進了地窖。我是無能的祭司,我什麼都不能。」

最後一篇,字跡潦草到幾乎無法辨識。極翠看了好幾遍才懂。

「他們來了。他們要來殺我了。但是這冊子不能給他們…我想我知道真相了。神族將摻毒的米糧送給風狼氏族,風狼氏族又把這些米糧分給我們。這些米糧有毒龍的血…那個該死的戰爭狂神的血。

死於紛爭的無辜靈魂,將因為這種罪惡被死神拘束,永遠在痛苦中。

雖然有神族的血統,但師父說過我有著人類不滅的魂魄。我咀咒自己,永遠不能超生。用這最後的咀咒保護真相。

願春神垂憐,有人知道這真相。」

看完以後,極翠全身都發冷了。她不敢相信,這薄薄的冊子卻寫了兩個村落的滅亡。等她闔上冊子,赫然出現了小女孩的亡靈。

她飄在半空中,憂鬱的看著極翠,眼中流出血淚。這就是她死亡的主因?為了保護一個真相。不滅的人魂反過來咀咒她,她恐怕得永遠這樣漂蕩、孤獨到瘋狂,總有一天,會因為極度的瘋狂成為報喪女妖。

理智告訴她,趁現在下手猶未晚,只要毀了這個亡靈,將來就不會出現個兇殘的怪物。但是情感上…她真的辦不到。

「…村民的亡靈應該都去了該去的去處。」極翠開口,「妳留在這裡沒有意義。既然妳用這血咀咒了自己…妳何不跟著我來?」她拿起冊子,「或許妳可以試看看,附身在冊子上?」

帶一個隨時會成為報喪女妖的亡靈是否明智…極翠躊躇了一下。她知道有些死靈法師可以適當的淨化或處理這樣的亡靈,她並沒有那方面的天賦。

但是,她無法對這樣勇敢扛起沈重責任的小女孩視若無睹。

「跟我來吧。」極翠對她伸出手,「我們一起找看看,說不定有讓妳安息的方法。妳誕生的意義不是為了被咀咒啊。」

小小的亡靈少女啜泣著,伸出手,發出陰冷的狂風,遁入了染血的小冊子。

這個時候的極翠,心裡真是難過極了。

***

天真的亮了。只是樹海的清晨這樣陰鬱,灰濛濛的霧氣遮蔽住陽光。

狐鬼和重華臉色凝重的回來,他們輪流看過那本小冊子,都沈默了下來。原來如此,難怪附近的村莊都只剩下屍骨,幾乎沒有生命的存在。

「人王…」狐鬼打破死寂,「我記得那個可疑的傢伙,叫做使君的吟遊詩人,提過艾景森君王曾經去過九疑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恩利斯身上。

他倒是很爽快,「沒錯。是有這麼回事。」恩利斯想了想,「應該是他遠征的時候,把我帶回來了。」

千里迢迢帶一個精靈的嬰孩?狐鬼感到迷惑。他在這世間浪遊許久,多少和精靈有所接觸過。精靈普遍孤傲自閉,因為生育數量極少,孩童對他們來說,是世上最珍貴的一切。

帶走一個精靈嬰孩,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雖然大戰後神族獨尊,但是精靈一直是這個世界的監護者,四季、日月、自然之神都有精靈血統,與其說是側身於新神族,不如說他們在神族的崇高地位乃自於精靈族的支持。

神族都不願跟精靈有所衝突了,更何況是人類?

「艾景森君王跟矮人工匠有契約。」狐鬼猛然想起,「『必為子嗣以龍牙劍所弒』。」

所以艾景森君王大殺自己的親生孩子,卻留下一個精靈的王儲。

「為什麼非是精靈的孩子不可?」狐鬼更困惑了,「隨便一個養子都可以,何必一定要觸怒精靈?」

太多的謎團,人人都陷入沈思中。

「我覺得,進入樹海不是個好主意。」重華懶懶的開口了,「我總覺得這一切都有種陰險的氣味。」

意外的,狐鬼並沒有反駁他。

「…我想從樹海過去。」極翠握著小冊子,「或許我很任性,但我想知道到底神族想做些什麼…」他們用這樣的手段也要佔領樹海,一定有些什麼理由存在。

或許很危險。她一個人去也可以。或許她不想欠那個亡靈少女人情,也或許是一種無聊的憤怒。

「妳去哪我就去哪。」狐鬼心平氣和的說。

「嘖。」重華撇開頭。

「從哪條路都沒差。」恩利斯淡淡的說。「反正我是通緝犯。」

極翠笑了笑,心情卻沈重起來。或許她選了一條不正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