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九歲的日子(十三)

回到台北那一天,正好在下雨。嘩啦啦的雨聲,使得車內的沈默更絕對。

還有些暈機的還真,倚著窗戶,因為下雨污濁的空氣,讓她很不舒服。

送阿健到市療院,至宣開口了,「阿健,我們等你吧?」


阿健微微的被嚇了一跳。「不用,伯伯,你帶還真回家吧,她很不舒服。」

「阿健,你呢?你要住哪?」還真睜開眼睛,擔心的問。

阿健笑笑,揉揉還真的頭,「我在台北還有家可回阿!那是凶宅,沒人敢侵吞的。」

這讓還真心底痛了一下。阿健倒是不在乎的,揮揮手,走進去。

這些情景看在至宣眼底,卻有點憂慮。雖然說,阿健是阿健,他父親歸他父親,但是…遺傳總是件詭譎的事情。

以前阿健也混黑社會的。

至宣沒有發現,過去被他長期忽略的女兒,現在漸漸變成他的重心。他的年紀漸漸的大了,事業的追求已經到達了巔峰,回頭一看,幾乎沒留下任何痕跡。

除了自己的女兒外。

過去嫌惡她時,總覺得她和自己痛恨的妻子相像,現在看起來,卻覺得和自己的面容無二致。人類是善於遺忘。將來,還真抱怨他過去沒有疼愛女兒,至宣總是會喊冤:

「妳是我唯一的女兒ㄟ,我怎麼沒有疼妳?那時候是我的事業忙…」

直到阿健上了台大森林,他對阿健還是懷著戒心。還真是台大中文。

對著這個榜單,還真越想越不可思議。

我?考上台大?那些用功三年的人,豈不是要集體跳淡水河?

呵。佛祖…文昌星君…關帝爺…孔夫子…千拜萬拜,她是不是該拈香先拜拜自己的守護天使?

楊瑾看到還真時,並不意外。他淡淡的笑,「回來了?」

還真把檸檬蛋糕丟上來。「供品。」

「什麼供品?」

「我和阿健的成績…落點…都得謝謝你動了手腳…」還真坐在他面前,笑咪咪。

幾個月沒見,還真長大了一點點。那種茫然和稚氣幾乎都不見了,剩下一種愉悅,充滿生氣的愉悅。

她成功的使用了這個身體,楊瑾含笑。

「我什麼都沒做。」

呵…睜眼說瞎話嗎?

單膝靠在他的大腿上,還真笑笑的看著他的眼睛。「我該謝謝你的,親愛的,親愛的守護天使。在這七夕,中國的情人節。謝謝…」

環抱著楊瑾的頸子,還真吻了他。天使的嘴唇柔軟,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輕輕的,楊瑾回吻她。

「他沒有出現。」還真若有所失的說。

「他?」

「那個恐怖的病人阿,總是趁我抓著你的時候衝進來,現在…卻沒有看到他…」

是嗎?楊瑾閉著眼睛微笑。還真這樣安然的坐在他懷裡,唧唧聒聒的講著這幾個月的見聞,這種感覺…很不錯。

要告訴她嗎?為了什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叫下一號的病人,卻沒有人覺得奇怪。

哎…孽緣。早上看到預約門診有那病人的名字,他就有預感,還真就要回家了,果不其然。

很久沒回診的他,忙著在外面噓人家,逼著後面的病人換醫生看。

「好久沒看到她了說…過去一點,你擠到我了…」

「楊大夫會笑了說…這幾個月幾乎都沒看到他笑過…」

「廢話!你女朋友不見了好幾個月試試看,看你笑不笑得出來…」

門縫裡,幾個頭搶著看裡面。

「他們是不是吵架啦?」

「哇…在七夕大復活ㄟ…好浪漫喔…」

一片唏噓。

「小聲點…他們親嘴了!」

「你才小聲點!」

護士看著那幾個病人爭著看門縫,搔搔頭,問護士長,「要不要把他們趕開阿?」

護士長輕輕咳了一聲,「別管他們。這也是治療的一種。」

「護士長~快!聽說警衛室看得到楊大夫那一間喔~」

聽得到外面動靜的楊瑾,扶著額微笑。還真還是了無所知的唧唧聒聒。

大學生活應該是愉快的,若不是遇到了小七。

雪特…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系所遇到,這種倒楣的感覺,比滴到鳥大便還讓人討厭。

阿健看見她,臉馬上沈下來,相信還真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呵呵…花錢的功效不錯喔,居然能花錢進台大。哪個補習班?我好嘉惠一下學弟妹。」

阿健發怒起來要上前,還真擋住了他。

「上課要遲到囉!趕緊去上課吧。」對他燦爛的一笑。

阿健看看她,又看看小七,有點擔心。還真笑著跟他揮揮手。

「章楓戚小姐,」還真叫著她的姓名,「妳的為人,我很了解,勸妳不要惹我。」

「惹妳又怎樣?」她笑笑的走上前,欺著左右沒人,輕輕的拍著還真的臉,「妳這不良少女,妳覺得,別人會信著妳,還是信著我?」

小七的臉變了色,還真迅雷不及掩耳的用膝蓋撞了她的肚子。她抱著肚子蹲下來。

「信誰還不知道呢。」還真笑著對她說,然後,扯掉自己前襟的兩個釦子,狠狠地往牆上撞去,臉上撞出了紅印子。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小七~好痛~住手~」小七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還真大喊大叫。

「妳發什麼神經?誰打誰阿?」小七斥罵著還真。

還真微微一笑,撲上去抱緊她的手臂,「好痛喔~住手~小七~不要再打了~」

為了掙脫還真,小七真的動了粗,這時人群開始聚攏。小七打還真一個耳光的時候,正好讓教官看見了。

開學沒幾天,小七就大過一支。從此被貼了標籤。

恨恨的,小七跟還真講,「給我記住。」

「妳還想再記一支大過嗎?」還真笑笑。

搞清楚,我可不是那種軟腳蝦隨便妳揉捏。但是,之後在校內校外,還真就分外的謹慎。

聽到了還真的手腕,阿健瞪大了眼睛,接著大笑。

「但是妳也太狠了,撞得臉都瘀青了。」阿健有些不捨。

「嗯。我相信她肚子上那下子沒有瘀青,不過,應該比我痛多了。」

發生了這件事情,還真在新生中,被注意到了,當然,也被同校的衛青和天平注意到。

原來還真也考上這裡啦?衛青心裡挺高興的。開學沒多久,還真又回去道館,幾個月不見,還真長高了一點,那種淡淡的茫然褪去,像是陽光般的煥發和朝氣蓬勃。

阿…我好喜歡還真。

看著她精力充沛的喊著,衛青的眼光,真捨不得離開她。

聽說她因為偷考卷被開除,衛青壓根就不相信。她幹嘛偷考卷?如果是聯考考卷也就罷了,怎麼會去偷那種小ㄎㄚ的考卷?

還真旋即離開了台北,不知所蹤,他擔心的不知道該怎辦。雖然他同時也和兩個女孩子交往,但是比起還真的精神奕奕,他對於那兩個要接要送,每天電話要報到,三節送禮,只會嗲聲嗲氣的女朋友,實在累得多了。

唔。雖然分手的理由是同時發現了他腳踏兩條船,但是真要挽回也不是不能的。

但是,我喜歡還真。

阿健?那個渾小子就不用列在考慮內。漂亮的女孩子身邊總有些蒼蠅。不用說別的,就有個大四的蒼蠅王虎視眈眈。

這個比較傷腦筋。

天平沒有注意到學弟怨恨的眼光,專注的看著正在打籃球的還真。

將長長的頭髮紮成一條馬尾,在球場上奔馳著。皮膚曬成淡金色,像是隻敏捷的小鹿。

終於…回到台北了,還真。失蹤了這麼久,天平總是安慰自己,滿街都是女人,他早晚會忘記還真的。

他錯了。不知道為了什麼,他被那個小小的高三女生給制約了。兇巴巴的,總是斜著眼睛看他,現出不屑的神情。在他病重的時候,卻為他流下憐惜的眼淚。

還真身上的氣息,那麼的熟悉。

對她的思念,與日俱增。後悔她曾經那麼貼近的時候,為什麼讓她遠離。

開學沒多久,還真讓高中時的同學挾怨報復,看著她臉上的紅印子,真是令人發火。

私下他交代了社團,讓那個動手的女生難過日子。

我的還真,怎能隨妳說打就打?

一想到她,我的胸口就悶悶的疼痛…阿阿~這愛的痛楚…還真…空氣中充滿了粉紅色的香氣~阿阿~這是愛的芳香~阿~還真~

沒有例外的,試著擁抱她的天平,再一次的被還真KO。

「為什麼妳身邊的蒼蠅那麼多?」阿健抱怨著。

「我也在想這一點說。為什麼你去打個排球,後面一堆尖叫的女生?」還真頂了回去。

「妳怎能怪我阿?又不是我叫她們來的。」

「同理可證。」

雖然無可反駁,阿健還是有點不太高興。這兩個蒼蠅纏綿甚久,害他老是戰戰兢兢的。他實在懷念在花蓮的日子,只有他和還真,牽著手在海堤散步的日子。

一回到台北,就捲入了忙碌的漩渦。

我和還真,以後會怎樣?他開始不安。因為不安,他釘還真釘的很緊。

還真進了大學後,對於這個只能在小說裡出現的殿堂,充滿了好奇的眼光。

台大的校風與眾不同,新生訓練的時候,校長在上面致詞,下面拉社團的學長姊也跟著喊喊叫叫。沒有人制止他們。

「很快的,你們會發現台大的自由。」校長笑笑,不以為意,「歡迎來到台大。」

她馬上喜歡上了這個學校。這種胸襟,嘿。

還沒搞清楚狀況,還真被拖進女籃社。「我不會打籃球。」還真說。

「沒問題,我也不會。」隊長對她笑笑,「我被學姊陷害,不接不行。」還真對她瞪大了眼睛,「阿,放輕鬆點。有指導老師會教,別緊張。晒得這麼黑,應該會打籃球。」

「我只會打跆拳道。」還真很誠實的說。

「我聽到有人說跆拳道?什麼級數?」另一個學姊跳過來。

「紅帶黑頭。」

她馬上把申請書伸到還真的鼻子下面。

「她是籃球社的。」隊長不依了。

「籃球社和跆拳道社的練習時間是錯開的。」兩個學姊握手,達成共識。

就這樣,還真糊裡糊塗的成了兩個社團的團員。

「下個月要跟中興友誼賽喔。」籃球社的隊長說。

啥?一大半的學員還不會打阿~

「下個禮拜有學姊會回來現場對打喔。」跆拳道社的社長說。

阿?我才剛加進來阿~

上課的時候,交了篇小說當作業,沒有靈感,就把自身體驗寫了出去。

老師叫住她。

「邱還真?」

「是。請叫我還真。」雖然這個身分這麼久了,姓邱這件事情還是讓她有點怪異感。

「嗯。這篇小說寫得不錯。」

謝謝。

「有個新人獎,要不要去參加看看?」

吭?文藝獎?不會吧?我沒寫過小說阿~

還有功課。她不打算混文憑。結果她忙得分身乏術的時候,阿健卻常常查她的勤,讓她惱火。

有回和阿健大吵到得喝膨大海之後,受不了,跑去找楊瑾。

用鑰匙打開楊瑾宿舍的大門,正好楊瑾和某女子在擁吻,還真瞪大眼睛,三個人尷尬了一分鐘。

「請…請繼續…」還真趕緊關上門,匆匆跑掉。

笨蛋。我幹嘛哭…干我什麼事…

但是她還是哭著跑掉了。